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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毛祁他特福晉見她似乎不信,反倒急了:「我是說真心的……其實你們貝勒爺若還不放心,大可再嫁個科爾沁格格過去……」

  寨桑側福晉見她說的誠懇,也就不再遮閃藏掖,歎道:「那事不是沒想過,三年前見大玉兒和她姑姑所出皆是格格,便把我們爺的小妹子,由大福晉領著去了盛京……」

  盛京?我愣了一下,是指瀋陽吧?

  掐指默算,三年前……莽古思的小女兒,寨桑的小妹子,哲哲的妹妹……我悶哼一聲,險些掌不住笑出聲來。

  但轉念多爾袞那張俊逸戲謔、似笑非笑的臉孔猛地跳進我的腦海裡:「記著……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你休想逃得掉……」那樣斬釘截鐵的話語猶如兩年前那般清晰的劃過耳邊。我心裡一哆嗦,方才升起的笑意被擊得粉碎。

  等我回神時,那兩個女人早不知把話題扯到了哪裡。

  「科爾沁左翼中旗如今再沒適婚的格格了麼?」

  「是啊……」寨桑側福晉壓低了聲音,頗顯頭痛的擰緊了眉,「其他旗裡倒是有幾個……只是……」

  底下的話沒再接著往下說,我撇了撇嘴。只是什麼呢,挑明瞭講,只是雖然大家都是蒙古人,都是科爾沁的族人,但同族不同親,他們寧可放任沒有合適的人選送進宮去,也絕不肯把這等便宜的好事轉到他人身上去。

  轉眼過去半月,莽古思父子招呼得極為熱心周到,我大抵知道他們的用意,不過是貪圖毛祁他特那兩千多戶部民和三千多頭馬匹牛羊。

  我原還指望毛祁他特能夠堅定原先的想法,到瀋陽去投靠皇太極,可就目前的形式看來,安逸享受,豐衣足食的太平生活已動搖了他的決心。他有可能放棄原先的打算,直接把部民安頓在科爾沁,留下不走。

  我大為焦急,可也無計可施。雖說毛祁他特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待我另眼相看,自打我自作主張的認了大福晉做額吉後,他待我又是倍添親厚,已下令去了我的賤籍,命下人們稱呼我為「哈日珠拉格格」,然而說到底,在這種去留的政治決策問題上,他仍是不會聽我半分建議。

  這一日我在帳內收拾東西,琢磨著該如何開口詢問毛祁他特去留的事情,大福晉的貼身丫頭蘇日娜笑嘻嘻的掀了帳簾子走進來,在我跟前瞅了老半天一個勁的抿唇偷笑。我被她古怪的笑容笑得心裡直發毛,她忽然噗哧一笑,調侃的說:「蘇日娜給格格道喜了!」

  「喜?什麼喜?」我咽了口幹沫,有種烏雲罩頂的不祥預感。

  蘇日娜壓低了聲,湊過我的耳朵:「我才聽寨桑側福晉和咱大福晉說了,說……嘻嘻,說這裡的吳克善貝勒相中格格了,這會子正在氈包內談論著聘嫁事宜呢。」

  轟!我如遭電亟,耳朵裡嗡嗡聲不斷。

  吳克善?!布木布泰的哥哥?!我來科爾沁半個月,可是和他一次面也沒見著,何來的相中之說?

  我霍地站了起來,蘇日娜被我嚇了一條,白著臉退後半步,驚疑的望著我。

  讓我嫁給吳克善?!這不過是科爾沁為了籠絡住毛祁他特的聯姻手段罷了,哪裡真就是什麼吳克善想不想娶我,我願不願嫁他的問題。

  手指握緊成拳,瞥眼見蘇日娜頂著發白的一張臉戰戰兢兢的望著我,目光中流露出困惑和懼怕,想是我剛才咬牙切齒的模樣嚇著了她,忙收了滿腔怒意,緩和臉部表情,柔聲說:「知道了,你且不要說出去,我等額吉自己來跟我說,免得以後被科爾沁的人說我不懂矜持,不夠穩重!」

  蘇日娜連連點頭,欽佩的讚歎:「格格真是好福氣,我如果能有格格一半好命……」

  我不耐煩聽她嘮叨,揮揮手讓她出去。等她一走,當機立斷的卷了幾件衣服細軟,悄悄潛到馬廄,藉口外出行獵,將毛祁他特的坐騎和弓箭刀具一併領走。

  騎馬一口氣奔出三四十裡,眼看天色擦黑,我見四下無人,利落的將身上的長袍外套脫去,換上包袱裡的一身男裝。我一邊將散亂的頭髮打成長辮,一邊大口的吞咽乾糧,小半刻時辰後,稍稍辨了辨方向,立馬繼續星夜趕路。

  我在馬上深深的吸了口氣,胸腔中有團火焰在鬱悶的燃燒,鼻子酸酸的,眼眶裡不爭氣的濕潤起來。

  蒼天無眼,既然把我送回到了四百年前的時空,卻為何又要接二連三的作弄我,讓我和他遠隔千山萬水,相見無期?

  難道說,我和他之間當真再無交集?

  五月的氣溫漸漸轉熱,我狼狽的從科爾沁逃出來,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逛蕩了七八天,到最後連我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所處的確切方位。

  就這麼拖拖拉拉,在我精疲力竭的時候,終於教我遇上一戶蒙古牧民。這一家十餘口人,正拖兒帶女的慌慌張張的往西趕。我向他們略一打聽,很驚訝的發現他們這家子居然是從歸化城內逃出來的,據說是大金國八旗兵又打過來了,而且前哨大軍已經出了沙嶺……

  我又驚又喜,盼了兩年,熬了兩年,終於還是讓我等到了。

  一路難以抑制興奮的快馬加鞭,這時已是五月廿三,越往東走,逃難的蒙古人越多,沿途不時會碰上成群結隊的駝馬車隊。打聽東邊最新的戰事動向,竟是大金國天聰汗親征,後路兵馬已出上榆林口,正在橫渡遼河。

  我激動難耐,一顆心早飛向遼河,恨不能立時三刻飛馬闖進大金軍隊中去。我馬不停蹄的連續趕了五天,在大多數人向西奔逃的危機時刻,我卻反向孤身一人趕到了蕭條冷索的歸化城。

  五月廿九,這日天剛濛濛亮,我便出了歸化城往東趕,到得傍晚時分,赫然在納裡特納河遇見了大金軍纛,軍營就駐紮在河邊。入夜悶熱,來回穿梭的八旗巡邏士兵整齊劃一的踏著堅定的步伐。

  那瞬間,我幾乎忘記了呼吸,只能聽到自己如雷的心跳聲將我的耳膜震痛。

  回來了……我終於再次見到了大金國的軍營!

  烏壓壓的帳篷,一頂連著一頂,仿佛永遠望不到邊際的蒼茫草原。旌旗在晚風中獵獵作響。我用力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的、一點點的將胸腔內渾濁的鬱悶吐盡。回身將馬鞍上的刀箭取下,負在腰背上,我繞到馬後,咬牙在馬上使勁踹了一腳。

  馬兒受驚失措,噅嚦嚦的一聲長嘶,瘋狂的尥著蹶沖進軍營。

  原本井然有序的軍營頓時像被炸開了鍋,呼叫聲、喝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我趁亂貓腰閃入黑幕之中,在一座又一座的帳篷間隙尋找皇太極的黃幄金帳。

  鳴金示警聲此起彼伏,我低著頭飛快的步行,在經過一座馬廄時,卻被一陣熟悉的哧哧聲吸引住。黯淡幽冷的月光下,一匹雪白的戰馬一邊甩著鬃毛一邊打著響鼻,忽閃的大眼睛警惕的瞪著我,一隻前蹄不斷的在地上刨土……如果不是有韁繩栓著,說不已怒氣騰騰的向我撞了過來。

  我又驚又喜,顫抖的伸出手去:「噓……別叫,是我……小白,小白……」念了幾遍它的名字,激動難抑的流下淚來。

  小白只是不理,瞪大眼睛惡狠狠的仇視我,刨地的動作越來越不耐煩,晃動的腦袋時不時的扯動韁繩,拉得臨時搭救的草棚頂上簌簌的落下一層稻草。

  我心裡涼了半截,直覺得脊樑骨有股冷氣直沖到頭頂,令我手足發顫。

  它不認得我了!不認得……

  我捂著嘴倒退,淚流滿面。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我」……不再是布喜婭瑪拉,不再是東哥,也不再是那個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我現在是我自己,是活生生的一個步悠然……可是,這裡沒人再認得我,沒人認得我這個貨真價實的步悠然!

  啊……我慘然跌倒,回來了又能怎樣?

  皇太極……皇太極還不是一樣會不認得我?!我現在這個模樣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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