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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我能感受到迎面吹來的那股熱辣辣的風,背靠在多爾袞的胸口,能清晰地聽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我沒來由地一陣發慌,但隨即又寬慰自己,這不過我多慮而已,我現在已被毒日曬得中暑脫力,會心悸發慌乃屬正常現象,不足為奇。

  雖然抱著如此想法,我卻仍是惴惴不安地挪動開僵硬的身子,試圖脫離他的懷抱。才稍稍一動,腰上突然一緊,多爾袞霸道地將我重新拉回懷裡,緊貼在自己胸前。

  他胸前的肌膚,滾燙得炙人。

  「很好!」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你很好……當真好得緊哪!」

  此時馬兒已負著我倆遠離人群,越馳越遠。我聽多爾袞話中有話,心底發怵,猛地推開他,叫道:「放開我!」

  這次他沒再拉我,慣性使然,我竟一個趔趄栽下馬去。我尖叫著摔落草叢,在地上連打了兩個滾後才勉強穩住身形。仰面朝上,正覺摔得七葷八素,頭昏腦漲,忽然頭頂光線一黯,一團黑影淩空罩下。

  我瞪大眼,驚慌地看清多爾袞正飛身躍下,直接撲向我。我尖叫一聲,側過頭揮手打他,「走開!」

  兩隻手驀地被他一一抓牢,他強悍地跨騎在我的腰上,左手將我雙腕勒住,右手扳住我的下頜,逼迫我抬高頭顱正視他。

  他的膚色被陽光曬得黝黑,臉上更是泛著紅光,似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頃刻間便可將我吞沒乾淨。而他眼眸中射出的懾人眼神,卻又像極了一柄鋒利的刀,正在一刀刀地淩遲活剮了我。

  我登時被他的兇狠暴戾之氣嚇破了膽。印象中的十四阿哥,一直都是個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稍帶有點色,又有點痞的人,即便歷史早就註定他將來會成為叱吒風雲的攝政王,我也從沒打心底裡真正懼怕過他。

  但是,現在……

  「你在害怕什麼?」他譏誚地冷哼,「像你這種膽大包天的女人,我還以為你永遠不知死字怎麼寫!」

  他右手拇指上套著一枚翡翠扳指,堅硬的玉制硌在我的頜骨上,錐心刺骨地疼。烈日當空,他額頭滿是汗水,順著清峻瘦削的臉廓,滴滴答答地濺落到我臉上。

  「嗒」,數滴過後,終有一滴濺入我眼內,我眼睫急眨,正覺眼球火辣刺痛,忽然唇上灼灼劇痛,竟是被他牙齒狠狠咬住。

  我痛呼吸氣,痛得眼裡淌下淚水,頭高高仰起,掙扎著試圖避開他的攻擊。無奈這一切都只是徒勞,他的力氣遠勝我數倍,任我踢騰雙腿,卻逃不開。

  我咬緊牙關,感覺唇上一抹血腥入口,於是索性放棄掙扎,閉上眼默默忍受,只是因為太過害怕憤怒,身子不受控制地狂顫。

  「噗!」明知在這個時候,這種氛圍下絕不該發笑,可我卻終是沒能忍住。等到這一聲笑出,我才又後怕不已,更加緊張地閉緊雙目,不敢睜眼瞧他暴怒的神情。

  「你還笑?」聽不出他是惱羞還是氣憤,我只覺得身上一緊,他竟然伸手開始扒我的軍服。

  「不要!」我嚇出一身冷汗,彈目開眼,驚恐萬狀地看向他。

  甫睜眼,入目的是多爾袞的右肩,晃眼間,瘦削的肩胛上有塊齒痕狀似疤非疤的粉紅色印子,驀然跳入我的眼簾。那印子在我眼中遽然放大,我瞪大了眼,突然覺得所有的氣力全部被抽空。

  「看!這是……我給你的信物!來生……你來找我……記得……」

  這是……信物……來生……找我……

  我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全身戰慄不止。

  多爾袞的臉近在咫尺,目光炯炯。在那一刻,透過這張酷似努爾哈赤的臉,我只看到一雙霸道的眼……

  褚英!我許了來生的褚英……

  我啞然尖叫:「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再傷害我……」

  因內心無比恐懼,聲音顫若秋葉,我害怕得淚流滿面。

  多爾袞停了手,滾燙的掌心按在我的腹部,肌膚相觸,全然沒有半分旖旎,唯有緊張和難堪。他的眼神漸漸平復清澈明淨,然而我卻不敢掉以輕心,那裡頭層層疊疊,隱晦如海,深不可測,無法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終於,在煎熬中挨過漫長的等待後,他緩緩撒開了手,手指輕撫我的面頰,將我鬢角的碎發一一撥開,「我不逼你。只是記著……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你休想逃得掉!」

  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休想逃得掉……

  我如遭電擊!我欠他的,我欠他的……褚英……我欠下的……

  多爾袞沉著臉站起身,我眨眼,忍著全身酸痛,狼狽地攏住衣襟,翻身從草叢裡爬了起來。

  不!一切都只是幻覺罷了,他不是褚英!他是多爾袞!他只是多爾袞!

  稍稍穩定心神,那邊多爾袞冷眼睥睨,「鑲藍旗……你混得不賴啊,居然跑到鑲藍旗去了。能女扮男裝這麼久,必然有人在背後包庇縱容……」

  我嚇了一跳,忙道:「沒有!你別亂講!我只是出發前敲昏了一名小兵,頂了他的名額罷了……」

  多爾袞冷冷一笑,我知道他斷然不會輕信。他和濟爾哈朗同受皇太極恩寵重用,然而兩人卻時有政見不合,竟像是兩冤家對頭一般,逮到機會便要彈劾打擊對方的氣勢。

  倒黴我一個不要緊,若是因此連累了濟爾哈朗,那可就真的過意不去了。

  我舔了舔唇,口乾舌燥。下唇被他咬破了皮,血絲鹹鹹的,略帶了點腥味。

  「過來!」他走到坐騎旁邊,命令我。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磨蹭過去,他背著身在馬鞍旁一陣摸索後,突然轉身朝我丟過來一件東西。我環臂抱住,卻是一隻牛皮水囊。

  天氣乾燥炎熱,時下供水艱難,尤比糧食短缺現象更為嚴重。自打進入察哈爾境內以來,因缺水中暑之人數不勝數,夜裡趕路時,常常有人昏倒路邊而不被人知曉,直等天亮各旗清點人數才會察覺。

  我歎了口氣,拔下塞子,仰頭灌了兩口。正喝得暢快,忽然腰上一緊,多爾袞摟住了我,輕聲說:「真不明白你搞什麼名堂,乾巴巴地混在西征隊伍裡,把好好的皮膚曬得都脫了皮……自古女子皆愛美,無論老幼,都極為珍視自己的容貌,為何偏偏你就愛特立獨行?」

  我嘿嘿一笑,腰肢扭了下,掙脫開他的狼爪,「貝勒爺說笑了。」

  「我不說笑!」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我只認認真真地問你一句,你到底是誰?你究竟為何而來?又想從中得到些什麼?」

  他一連串的問題脫口問出,我不禁愣住,茫然無語。

  我是誰?我為何而來?我想得到些什麼?

  答案清楚明白,但是面對他,我卻無從答起,也無力回答,只得虛弱地笑說:「貝勒爺想什麼便是什麼吧。我什麼都不想,只想混口飯吃……」

  他一皺眉,「那好!混飯吃是吧?那你把這身鑲藍旗的褂子脫了!」

  我心裡猛地一抽,驚問:「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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