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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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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激動得雙腿發顫,看著底下黑壓壓的人影,再收回目光看向一臉肅容的皇太極,只覺得沐浴在清晨金燦陽光中的他,從頭到腳似乎籠罩在一種令人神迷的光芒中。我不禁心馳神搖,膝蓋一軟,竟情不自禁地也跪了下去,一滴眼淚潸然滴落在大殿上。 可沒等我膝蓋觸及地面,手肘上一緊,竟是被身側的皇太極一把牢牢托住,他凝目看著底下的臣子,並不曾向我斜視半分,可是壓低的聲音卻是那般的執著而堅定:「這一生,你曾為我跪過天地,跪過先汗,跪過無數人,可是打今兒起,你卻無需再跪任何人!」 我大大一怔,心神激蕩下,忘記自己此刻假扮的身份,險些情難自禁。 少頃,群臣行禮完畢,皇太極氣宇軒昂、氣勢勃發地往金龍交椅上落座,朗聲宣佈:「即日起,國中除十惡不赦之罪犯外一律寬免……改明年為天聰元年……」 我低垂著頭,不敢抬頭,怕自己情緒失控,於是只得暗暗努力克制著,逼迫自己一點點地找回冷靜。 等我再次留意大典時,皇太極已經離開座位,正挺直腰背,神情嚴肅地指天盟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佑我先汗創立大業!今先汗已逝,諸位兄弟子侄以國家為重,推我為君,我惟有秉承先汗功績,恪守先汗遺願……我若不敬兄長,不愛弟侄,不行正道,明知非義之事而故意為之,或因弟侄微有過錯便削奪先汗賜予的戶口,天地無情,必加譴責!反之,則天地神靈當佑我大金,國祚昌盛!」 話音放落,諸位貝勒或多或少的都為之動容變色。底下巴克什達海迅速謄寫好方才的誓詞,將紙卷呈交到皇太極手中,皇太極禱告上天后鄭重地將紙卷焚為灰燼。 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站到人前,齊聲說:「我等兄弟子侄,當合謀一致,奉大汗嗣登大位,大汗乃為宗社與臣民所倚賴……如有心懷嫉妒,將損害汗位者,一定不得好死。我代善(阿敏、莽古爾泰)如不教養子弟或加誣害,必自罹災難。如我三人善待子弟,而子弟不聽父兄之訓,有違善道的,天地譴責。如能守盟誓,盡忠良,天地愛護!」 三大貝勒說完後,阿巴泰、德格類、濟爾哈朗、阿濟格、多爾袞、多鐸、杜度、嶽托、碩托、薩哈廉、豪格等小貝勒緊接著說道:「我等如背父兄之訓而不盡忠於上,擾亂國事,或懷邪惡,挑撥是非,天地譴責,奪削壽命。若一心為國,不懷偏邪,恪盡忠誠,天地庇佑!」 盟誓自此告一段落,我仔細打量著這批形形色色、滿當當站了一地的人,揣測估算著這裡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實意地為皇太極登位而感到高興的? 驀然心裡就生出一種滑稽的蒼涼和悲哀,今天這個登位大典,說穿了其實不過就是例行公事,大家彼此配合傾力演出的一場好戲——難怪皇太極殊無半分激動之感,現在想來真正的較量其實才剛剛拉開帷幕。 八和碩貝勒共政制度一日沒有廢除,皇太極的這個汗位便一日坐不安穩。汗位……仍只是一個虛有其表的華麗裝飾罷了! 冥想間,殿上的皇太極突然走下殿去,對著三大貝勒躬身行三拜禮。 我一震,殿上群臣譁然。 「大汗這是做什麼?」代善趕忙托起皇太極下拜的胳膊。 「應當的。」皇太極面帶微笑,「請三位兄長受我三拜,今後必不敢對兄長們以君臣相待,大金國日後的繁榮昌盛還需仰仗三位多多扶持!」 「不敢當!」代善謙和避讓。 阿敏卻是未置可否,態度冷淡,莽古爾泰傲氣十足地咧嘴一笑,「好說!好說!」 皇太極不著痕跡地掙開代善欲加攔阻的雙手,臉上仍是掛著誠懇真摯的笑意,禮數絲毫不缺地沖著他們三人拜了三拜。 我躲在九龍壁柱後,倒吸口涼氣,為他心疼不已。 我的皇太極啊!那般恃才傲物、桀驁不馴的皇太極! 那個剛才還說不讓我跪任何人的大金國汗,此刻卻只能忍辱負重地放下身段,這般委屈自己。 手指捏緊,心疼到極致,以致全然麻痹,不知痛為何感! 皇太極雖已位及大金國汗,然而每日臨朝聽政,他這個大金國汗卻必須得與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三人,並肩面南而坐于金鑾殿上共理朝政。 表面看來大金國以汗王為尊,而實際上真正的國政大權仍是被原先的四大貝勒分別掌控著。 皇太極正處在異常尷尬的地位上,然而現在面臨的真正危機卻並非來自于朝政內部的權力無法得到集中統一,而是外在局勢造成的強大壓力。 大金正處在三面臨敵的危急關頭,南有強敵大明,西有叛服不定的蒙古,東有大明屬國朝鮮。而大金子民涵蓋女真、漢、蒙三大民族,幾十萬不同民族、不同地區的人口聚集在遼河東西。 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間,滿漢民族之間的各種矛盾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努爾哈赤統治期間,曾數次派兵入關,擄掠了上百萬人畜,遼東境內現今的漢人已高出女真人數倍不止。 滿漢之間的衝突時有發生,滿人虐殺漢人,漢人反抗滿人……努爾哈赤在位時對待漢人的暴動奉行鎮壓屠戮,動輒便將漢人砍殺乾淨。他的所作所為將矛盾進一步激化,到得現在,這種深刻尖銳的矛盾已是一觸即發。 另一方面,遼東的經濟發展在長期戰爭的蹂躪下,已瀕臨崩潰,大金長期實行屠殺與奴役的政策,造成人口大量逃亡,壯丁銳減,田園荒廢…… 努爾哈赤給皇太極留下的,不是錦繡江山,而是一堆棘手得足以讓人發狂的爛攤子! 皇太極繼位半月有餘,忙得未曾好好合目睡上一宿安穩覺,臉上未曾展露過一回笑容。連日有摺子上報各處動亂情況,請求大汗派兵鎮壓。 我瞅著心疼,可是偏又愛莫能助。 這日下了早朝,突然見他興沖沖地來找我,瘦削的臉頰上帶著一種豁然開朗的輕鬆舒暢。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正要問,他已先一步笑說:「今兒個聽那些漢臣議論我的名字來著……」 我心念一動,奇道:「你的名字有什麼好議論的?」 「啊,很有意思呢……他們說漢人稱儲君為『皇太子』,蒙古人稱繼承人為『王台吉』,諧音皆與我的名字相近。所以啊,他們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此乃天意!是上天註定要讓我繼承大汗王位,還說我將來必然會成為一代明君,功德千秋,名載史冊……哈哈,吹噓得好是厲害!」 我聽得發怔,身子無意識地往炕上坐上去,哪知方向沒找准,竟坐了個空。我低呼一聲,趕忙伸手去夠邊上的燈架子,誰知那架子安得不牢,竟是被我一拉就倒。 咣啷啷——驚天動地的聲響過後,我驚魂未定地坐在腳踏上,一盞宮燈摔在我腳邊,碎片散了一地。 「悠然!」皇太極一個箭步沖了上來。 「沒事!我沒……事。」我皺著臉,咻咻吸氣,尾椎骨火辣辣地疼,我狼狽地揉著屁股。 「怎麼這麼多年了,你還是經常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老喜歡出神發呆啊!」皇太極哭笑不得地將我從地上攙了起來,扶我上炕頭坐好,「我看看……疼不疼?我給你揉揉!」 「不要!」我低叫,臉漲得通紅。 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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