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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我點頭,倦意侵襲而至,恍惚間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我悵然歎氣,沉沉睡去。

  也許當真是應了我這張烏鴉嘴,六月裡,努爾哈赤視同臂膀的左翼總兵官、一等大臣額亦都突然亡故。

  努爾哈赤固然因痛失一員愛將而臨奠慟哭,卻總也比不上我們四貝勒府裡這位鈕祜祿氏側福晉來得悲痛欲絕。

  鈕祜祿氏之所以敢在府裡肆意橫行,一方面是仗著早年曾替皇太極生下三阿哥洛博會,雖說那孩子命薄早殤,但好歹與我和哲哲這兩個無所出的人相比,已是要強出甚多;另一方面,自然還是仗著有額亦都這個軍功赫赫、權傾朝野的阿瑪。

  可如今額亦都猝然身故,鈕祜祿氏受的打擊和刺激著實不小,沒過幾天她便病倒,據聞病勢極險。

  我忙著照顧嗷嗷待哺的小敖漢,外帶那個蹦蹦跳跳、最愛調皮搗蛋的蘭豁爾,根本無暇顧及東屋那邊的情況,只是略略聽說哲哲每日必去探視,可鈕祜祿氏的病情卻始終不見好轉。

  轉眼到了月底,鈕祜祿氏的病竟是一發不可收拾,在醫官們唯唯諾諾的答覆中,我們心裡漸漸有了底。於是拖到七月初,鈕祜祿氏最終還是沒能戰勝病魔,撒手人寰。

  喪事儘量辦得低調,可是弔唁的賓客卻仍是來往不斷,平素清淨的四貝勒府頓時變得門庭若市。我原想窩在屋裡當甩手掌櫃,然而眼見哲哲累得眼眶淤黑,形容憔悴,終於還是於心不忍地站了出來,幫她料理喪事。

  這頭正忙亂地辦著喪事,宮裡卻開始大擺宴席。努爾哈赤為全面奪取遼沈之地而特開慶功宴,席面擺了整整三天三夜,皇太極也連著三天三夜沒有回家。

  第四天下午皇太極終於從宮裡回來了,去的時候是單騎去的,回來時卻跟了一輛馬車,車上毫無意外地載了兩名十來歲的少女。

  晚上皇太極到我房裡時,我正挑燈寫字。因嫌燭火不夠亮,我便用剪子剪了燭花,順手將剪子塞到他手裡,「幫忙擱那邊針線簍裡。」

  「悠然……」

  我背轉身,鋪開宣紙,「替我磨墨,快點……」提筆在紙上懸空虛畫,「你說我寫些什麼好呢?你說……」

  「悠然!」他劈手奪走我手中的筆管。

  我蹙起眉頭,抬眼瞄了他一眼,他表情僵硬,神態冷峻,不經意地散發出一股凜然霸氣。

  我自嘲地一笑,「那好啊,我不寫了總行了吧?」

  「悠然!那兩個女人不是我要的,是父汗賞賜的……」

  「我早就料到了……這是必然的。」我點頭,刻意忽略掉內心的傷痛,淡然平靜地說,「堂堂大金國四貝勒,府裡只有兩個妻子,實在寒酸得不像話,更何況你子嗣不多……」

  他微微眯起眼,審度般地盯著我看,眸光閃爍,極具穿透力。這種好似X光的眼神向來令我毫無招架能力,在心思細膩、思維敏銳的皇太極面前,我根本無處躲藏。

  我不由得洩氣地將桌上的紙抓來揉搓,使勁地捏成一團,扔到地上,倏地昂頭,「皇太極,江山和美人,對你而言孰輕孰重?」

  他錯愕,足足愣了有一分鐘,神情遽然冷凝,變得高深莫測起來。此刻的他就如同高聳挺拔的擎天松柏,而我只是他腳下最最卑微的一株小草。

  我戰戰兢兢、忐忑不安地期待著他的回答,房間內靜謐的空氣壓得我幾乎想要奪路而逃,甩開這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我……」他啞然開口,音量雖然不高,卻讓我呼吸一窒,「無法給你答案……很抱歉!」

  我心裡一松,一時竟無法體會自己內心究竟是喜是悲,只得哈哈乾笑兩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悠然!」他忽然緊張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急道,「你明白什麼了?你什麼都不明白!」

  「不!我明白你想要什麼?也同樣明白你最終會得到什麼……你的未來,你的人生……我比誰都清楚!」我目光癡迷地鎖定在他臉上,眼眶不禁濕潤起來,「你會得到一切的!既然這是你選擇的,那就不用再跟我說抱歉。請你……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你為什麼……」他困惑地囁嚅,因為我莫名其妙的一番話而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因為你是皇太極!因為你是愛新覺羅皇太極——」

  因為——你是大清開國之君皇太極!

  皇太極……後人眼中的清太宗!他這一生早已註定無法專屬我一人!因為他不單單是我深愛的男人,他還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皇啊!

  §第十三章 孝莊

  是年八月,已被休離一年之久的烏拉那拉阿巴亥竟再次得蒙努爾哈赤召回,仍是立為大妃。

  八月二十八,新的都城在遼陽太子河北岸山岡舉行奠基儀式,後宮諸妃在努爾哈赤和烏拉那拉大妃的帶領下出席慶賀大典。與此同時,各貝勒、八旗親貴,甚至眾漢官的內眷都受到邀請。

  這些年我刻意保持低調,反正我不過是個側福晉,府邸諸事自有哲哲出面操持,可是這一次阿巴亥為了向世人炫耀她的重新得寵,竟是要求合府福晉,無論尊卑長幼都要出席。

  可憐我身強體健,這半年來竟是連一點小小的感冒都沒有患上,就連臨時想找個理由推諉,也尋不出半點來,於是只得不情不願地跟了皇太極出席典禮。

  當日大典隆重非凡,八旗旗主帶領家眷入主場筵席,另宰殺八牛,在外圍各設十桌席面。八旗一共是八十桌,再加上主場十餘桌,鋪天蓋地的壯觀場面令人歎為觀止,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竟是將整個山岡都快填滿了。

  皇太極自然是與努爾哈赤同席,我和哲哲等人則坐正白旗主桌,與大汗席面雖說隔了二三十米遠,我卻仍是緊張得手心捏汗。

  哲哲處事冷靜,喜怒從不輕易擺在臉上,舉止落落大方有禮,有下屬親貴的女眷過來問安寒暄,她都能進退自如,分寸拿捏得極好,既不會讓人覺得她這位四福晉高傲,同時又不會叫人小覷了她。

  我從典禮開始就一直壓低了頭,兩耳不聞身邊事,倒是身邊進府才一月有餘的側福晉葉赫那拉氏和庶福晉顏紮氏,興奮得一刻也沒消停過。其實也難怪她們興奮,就連我到古代這麼久,也還是第一次見識如此壯觀的場面——大小宴會是參加過不少,但是卻從沒見有讓女眷也一齊出席的先例。

  阿巴亥……果然別出心裁!僅是這麼一招,便讓她在人前風光大現!相信以後再無人會對她失而復得的地位產生任何的置疑。

  宴會上閃動著姹紫嫣紅的窈窕身影,倒是為四周的景致增色不少。我漸漸放鬆心情,埋頭不停往嘴裡扒著飯菜,斷斷續續間竟也填了八九分飽,正覺胃裡撐得有點難受,忽然身側有人笑言:「給諸位窩克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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