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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出去!出去——」他嘶吼,搖頭喘息,「我不認得你……不認得……你……」

  「褚英——」我飛撲過去,張開雙臂從身後抱住他,臂彎間那種嶙嶙骨感差點逼瘋了我,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滾滾落下。

  他在我懷裡瑟地一抖,便要掙脫開去,我固執地用力抱緊,臉貼著他骨瘦的脊背,細細啜泣。

  就這麼僵持了許久許久……褚英忽然從身前顫抖著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喑啞哽咽:「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是……是我。」我流淚,為他的不幸,為他的可憐,為他短暫的未來……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怎麼可以……

  「你在為我流淚嗎?」他慢慢轉過身來,粗糙的指腹劃過我的面頰,將淚痕一一抹去。昏暗中瞧不清他的神情,然而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卻像是黑暗中的一團火焰,炙熱地點燃了我,「何其幸也,東哥……」他稍稍一帶,我已投入他的懷裡,他抱著我滿足地歎了口氣。

  「褚英!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欠他的,註定這輩子欠他的!他欠我的,已用救命之恩來還,可是我欠他的呢?我欠他的一條性命,又該用什麼來贖還?

  「不需要……不需要說對不起!」呼出的熱氣噴在我臉上,他用額頭抵住我的前額,「無論為你做什麼……我都無悔!」

  「褚英!」我再也壓抑不住,哇地一下放聲號啕。

  「不要哭……不要哭!」他開始有些著慌,手忙腳亂地替我擦拭眼淚,故意假裝輕鬆地笑說,「沒什麼的……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

  「什麼叫不過就是一條命!」我氣他自暴自棄,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記,卻不敢使太大力,他身板單薄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了。

  褚英順勢抓住我的手,緊緊地包在掌心裡,過了會兒,才執起我的手在他生滿胡楂的臉上摩挲,喃喃低語:「這條命早在二十三年前就交給你了,從那一刻起就已經不是我的了……」

  我心裡一顫,痛苦地閉上了眼。

  何苦……褚英!這是何苦……

  靜靜地靠在他懷裡,默默地數著滴答的秒數,心境竟慢慢地恢復了平靜祥和。牢門這個時候響了一聲,老獄卒的聲音低低喚起:「姑娘……」

  身前的褚英明顯一僵,作勢欲起時,我急忙按住了他,緩緩搖頭。他焦急地看著我,雙手緊緊地攥緊了我的胳膊。我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沒事,我跟他交代幾句。」

  褚英遲疑地放開我,我走到老獄卒跟前,低聲吩咐幾句,他先是搖頭,我摘下腕上的一隻翡翠鐲子,塞到他手裡,他這才猶猶豫豫地點了下頭。

  隨後我重新回到褚英身邊挨著他席地而坐,他頓時欣喜若狂。少頃,老獄卒又回來了,給了我一盞油燈,又遞了桶水和一隻妝匣給我,隨口關照:「外頭的那位爺叮囑姑娘,最多還可待半個時辰,切勿任性拖延……」

  我漠然點頭,隨手接過東西。老牢獄咂吧著嘴,縮回頭去。

  我把燈芯撥到最亮,褚英下意識地往後縮,我扯住了他的袖子,含笑嗔睨著他。他的臉色蠟黃,眼眶子深深瞘了進去,只是那眉宇間依然是一抹桀驁不馴。未等我開口,他忽然低低地歎了一聲:「你瘦了……也憔悴了許多。」

  我手一抖,才從妝匣內拿起的木梳竟然吧嗒滑落。我忙掩飾心中的悲傷和悸動,重新撿起梳子,蘸了桶裡的清水,細細地給他打理亂髮。

  他只是不動,任由我擺弄,滿臉洋溢著幸福。那樣簡單而且容易滿足的欲望讓我心裡痛楚難當,眼淚滴落在他發上,我隨手一梳而過。

  和著那一滴滴的眼淚,我替他梳通長髮,打成辮子。然後將自己隨身的手帕擰濕了,慢慢替他擦臉。他先還躲避,想接過帕子自己來,我無聲地看著他。在我的堅持下,他終於無奈放棄,靦腆地笑了笑,任由我繼續侍弄。

  擦完臉和脖子,我只略略停頓了一下,右手繼續下滑,搭上他單褂的盤扣。他倏地出手摁住我,我默默搖頭,將他的手拿開,固執地扒下他的上衣。他消瘦的骨架上滿是累累傷痕,我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只是顫抖著用手帕一一拭過這些傷疤。

  這是……替他那狠心的阿瑪打江山時,所留下的最殘酷有力的見證啊!

  手指最後停留在他的左側肩頭上,那樣清晰宛然的齒印,讓我的心劇烈地顫抖,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伏在他的肩頭失聲慟哭。

  「東哥……」他扶著我的肩,癡癡地問我,「如果有來生……你會嫁給我嗎?」

  我瞪大眼睛愣怔住,忘了哭泣。

  「會嗎?來生……」他著急地追問。

  倏然俯身低頭,我在他右側肩頭狠狠地咬下一口。他身子一顫,肩上的肌肉下意識地收緊,可是身子卻並沒有移動半分,默默地任由我咬出血來。我鬆開嘴,右肩上的齒痕帶著鮮紅的血珠子,深印肌理。

  我緩緩咧嘴一笑,語音哽咽:「看!這是……我給你的信物!來生……你來找我……記得……」

  他猝然迎了上來,滾燙的雙唇顫抖著印上我的唇瓣。我閉上眼,悲痛欲絕,含淚接受他最後的癡戀。

  褚英!對不起……這一生,註定我已負了你……

  渾渾噩噩的,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跨出地牢,如何走到門口的……

  天色暗沉,空中飄著細密的雨絲。我無力地扶著牆,喉嚨一陣發癢,難以抑制地咳了起來,先是一聲兩聲,到最後竟是撕心裂肺般無法停止,只得弓著背、捂著刺痛的胸口,眼淚迸發。

  「姑娘……你不打緊吧?」老獄卒有些擔憂地繞到我面前。

  我憋住氣,克制住喉頭的瘙癢,一時無法開口出聲,只得緩緩搖頭。

  「你臉色很不好……」

  「他……咳咳……人……」

  「哦,你是指二爺?」老獄卒壓低聲,「才有人來報,十二阿哥往這邊過來,二爺怕他進地牢,便趕去前面絆住他了……姑娘若無其他事,還是快點離開吧!」

  我痛苦地點頭。十二阿哥……阿濟格,那個雖只十歲,卻已擁有了一個鑲白旗的阿哥!果然不能小覷他,代善會如此緊張,肯定不無道理。

  扶著牆,我挪步,老獄卒在身後低聲道別:「姑娘好走……」

  雨下得朦朧縹緲,灰濛濛地透著一種淒涼的無奈和悲傷。

  好走……我自然是要走的!只是……無法達成最後的一點奢望,我心有不甘!

  赫圖阿拉內城城門離此很近,我不敢靠太近,於是刻意繞了遠路,趕往城外與葉赫探子事先約好的地點碰面。才走了沒多遠,忽聽身後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喊道:「喂,下雨為什麼不打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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