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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其後……有消息傳來,建州八阿哥皇太極在扈爾奇城,迎娶了科爾沁莽古思貝勒之女博爾濟吉特氏哲哲為大福晉!

  陡然間聽到這個消息,我只覺得大腦眩暈,竟是在院子裡望著天上滿天的繁星癡癡地立了一宿。第二日便發起了高燒,持續病了大半月才漸漸好轉。自那以後,我開始覺得身體大不如前,不僅月事紊亂,膚色黯淡,日夕起坐時更是常喉嚨發癢,劇咳難止。

  布揚古對我竟是不聞不問,我也懶得自己找大夫,這病症拖了大半年,不見其好,也不見進一步惡化,慢慢地這咳嗽咳著咳著就成了一種習慣,我也沒再有閒情去多加理會。

  明萬曆四十二年冬十一月,建州遣兵征渥集部雅攬、西臨二路,得千人。

  萬曆四十三年正月,努爾哈赤娶蒙古孔果爾親王之女博爾濟吉特氏為側福晉。

  三月,建州遣使入京第七次朝貢……

  我雖然身在葉赫,卻總是有意無意地打探著有關建州的一切消息。說來也是可笑,有時對於這份執著的癡念竟連自己都忍不住鄙視一把,然而我管得住自己,卻管不住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沒過多久,忽又聽聞努爾哈赤在建州厘定兵制,在原先的黃、紅、白、藍四旗之外,又增添四鑲旗,置理政聽訟大臣五人,以紮爾固齊十人副之。從如今八旗旗主的分置上,已可大抵猜出如今建州最高層勢力的最新變化——正黃、鑲黃兩旗,盡歸努爾哈赤親領;正紅、鑲紅兩旗旗主由二阿哥代善統領;原先屬於舒爾哈齊的藍旗一分為二,正藍旗,旗主由五阿哥莽古爾泰統領;鑲藍旗旗主由舒爾哈齊次子阿敏統領;原先屬於褚英的正白旗旗主轉由八阿哥皇太極統領;鑲白旗旗主由十二阿哥阿濟格統領。

  這些旗主裡面最讓我感到吃驚與不可思議的是鑲白旗旗主阿濟格,一個年僅十歲毫無戰功可言的小孩子,居然統領了一個旗的兵力,這是何道理?難道……只是單純的因為努爾哈赤太過偏心這個兒子,抑或是格外寵愛這個兒子的額娘——大福晉烏拉那拉氏阿巴亥?

  正當我處處留心於建州事宜時,卻忽略了身邊的一些詭異動向。於是乎,到得六月的某一天,屋裡的丫鬟嬤嬤突然笑嘻嘻地向我道喜時,我整個人都懵了。

  布揚古最終還是將我許給了吉賽,那個長相不惡,但人品粗魯,會在吃飯的時候挖鼻屎、摳腳趾的噁心男人。

  「我不嫁!咳咳……」因為一時激動,喉嚨口癢得要命,咳嗽竟是一發不可收拾。

  布揚古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將手邊冰鎮的酸梅茶遞至唇邊,優雅自如地啜了一口,而後吐出的氣息也仿佛被冰鎮的液體凍過,冷得叫人發顫,「下個月,我讓布爾杭古送你去紮魯特!」

  「我不嫁……除非我死!」我握緊拳頭。再不會了!再不會被他像牲口一般送來送去!不過還有一年的時間,我就是賴也要賴在這裡。

  「去不去由不得你!」茶盞輕輕擱下,布揚古揚起頭冷淡地瞟我一眼,「吉賽這人脾氣暴躁,你嫁去蒙古後性子還是收斂些為好!」

  「你這是……硬要逼著我去送死了?」我吸氣,太陽穴上漲得生疼。

  「哪裡是去送死?你年歲大了,總是要嫁人生子的,若是將你強留在家的話便是我這個做兄長的不是了。」

  我冷然大笑,多麼可恥卻又冠冕堂皇的說辭!

  「我不會嫁的!」面對那張可惡的臉孔,我真想撲過去一把撕爛他偽善的面具,「就讓喀爾喀蒙古打過來好了!」我刻薄地說,「你信不信,即使你把我捆綁住硬塞上花轎,我也有法子讓吉賽後悔娶了我,然後將一腔怒氣轉嫁到葉赫頭上……」

  布揚古一成不變的臉色終於有些動搖了,他微蹙眉心,給了我一個淩厲的警告眼色,「東哥!你若想活得長長久久,最好……」

  「我就是不想活了!」我痞賴地打斷他的話,「你能威脅得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麼?不能吧!你畢竟也有左右不了我的時候!」

  他氣得面色大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沖到我面前,怒道:「你當真不識好歹!莫要逼得我罔顧親情……我有很多法子可以弄得你生不如死!」他攤開手掌,五指在我面前緩緩收攏,「要死要活,由不得你……」

  我冷笑,對他的強勢威脅置之不理,傲然揚起下頜,仍是三個字:「我——不——嫁!」擺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勢,我成心氣瘋他!

  他揚了揚手,最終沒甩到我臉上,狠狠地拂袖。隔了好一會兒,氣色漸漸平靜,在原來的座位上重新坐下,「說吧!讓我聽聽你的價碼!」

  我大大地一怔。

  「只要是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的,要求不是太過分的話,我可以考慮滿足你!」

  我暗自吃驚。難道他以為……我這是在趁機要挾他?腦子在那一刻暈暈的有點找不著北,對於他的問題我琢磨著不知該用何種措辭來給予辯駁,於是呆呆地僵立在他面前足有三四分鐘,布揚古開始露出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句未經深思熟慮的話,竟然就此脫口而出:「我要去趟建州!」

  「咣!」布揚古手裡的茶蓋滑落至腳下,摔裂成兩片。

  話一出口,我先還心跳如擂,但見他一臉嚇著的表情,反而覺得好笑起來,故意惡意嘲諷:「怎麼不行麼?你若能讓我回趟赫圖阿拉,我便在下個月乖乖地坐上迎親的轎子!」

  他眉頭軒揚,露出一種審度的眼神,困惑地望著我,低聲:「你出了個很刁的題……不過,我憑什麼相信你?」

  「信不信隨你!你看著辦,可以不答應的。」

  他盯著我足足看了五六分鐘,然後在屋子裡慢悠悠地踱起步子。過得許久,他忽然在我跟前一站,森冷地劈面厲聲喝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在那裡受辱做質,忍氣吞聲地待了十多年,為何還要回去?」

  我心裡一痛,迎著他的目光,咬了咬牙,幽然歎道:「我要回去……因為我在那裡落下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我要……把它找回來!」

  我的心,遺失在了赫圖阿拉,在最後離開之前,我得把它找回來!否則……我會因為心口的破洞,疼痛上一輩子!

  「好!我會和額其克商量,回頭給你答覆!」布揚古閃爍的目光直愣愣地盯住我,「不過……下不為例!」

  我呵呵一笑,知道他雖未最後表態,但建州之行怕是已八九不離地被應允了,和金台石商議云云,不過是托詞罷了。於是我忍不住感傷地長歎:「沒有下次了!再不會有……」

  §第十章 死生

  我緩緩抬起手來,攏在寬大袖袍內的右手食指輕輕地鉤起他的食指。指尖的溫度仍是比常人要低,在夏季裡格外的沁涼。

  我微微一笑,注視著他錯愕得完全驚呆的臉,輕聲說道:「我回來了!」

  代善吃驚地上下打量我,過了許久,忽然「啊」地低呼一聲,一把把我摟進懷裡,「我不是在做夢吧?真的是你嗎?東哥……真的……」

  我悶悶地輕笑,甩掉心底悲傷的陰影,只是笑說:「不是我還會是誰呢?」

  「你怎麼回來的?阿瑪……不,沒人跟我說,你會回來!」

  「噓!」我食指放在唇上,「我偷著來的,等天黑就回去……」

  「回去?」他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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