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此情可待成追憶 | 上頁 下頁
一六


  高高的城牆上,一隊人遠遠垂手立著,夜風將他們身上的袍子「獵獵」吹起,在不時被浮雲遮擋的疏淡的月色下反出薄薄一片淺光。

  城堞上還帶了白日裡留下的余溫,並不暖,卻也不讓人覺得冰冷。因著地勢,風猛烈起來,掀起他明黃色的大氅,「撲撲」翻飛在無邊無盡的夜色裡。腳下的萬頃繁華燈火,漸漸模糊成無數的星,每一顆在眼中都劃出迷離的弧,搖搖曳曳,璀璨不盡。

  他想到遠在靖城的羲赫,心中壓抑難平。奏報今早傳來,依舊不算得好消息,畢竟兵力太少,難免危急。只是,淩相依舊力阻出動援兵,自己還未掌了實權,即使心中焦急,憤恨,怨怒,依舊無法。沈羲遙閉上眼,送羲赫出征那日的情景仍歷歷在目,他還能看見那個金甲加身的男子,帶了比豔陽還要燦爛的笑容對自己說:「皇兄,臣弟定保得江山永固。」他還記得在湖邊,自己說過的話,「待為兄掌了皇權,定不讓你去那等貧瘠之地受苦。」

  早些時間傳來的奏報中稱,軍中細作將城中佈防圖盜出給了敵軍,又欲縱火燒糧倉,好在行動時被抓住,但卻挽回不了所受的損失。沈羲赫也在此節骨眼上染了急病,來勢不小。如此,前有狼後有虎,沈羲遙實在憂心,有意派遣軍隊前去支援,淩相又在極力反對……

  想到此,沈羲遙攥住微涼的城堞,生硬的邊角深深地陷入掌心,已經不是痛,而是遲鈍的麻木。難道,真的就再等不到那樣的一天了麼?

  張德海小心地抬頭看了看疏朗的星空,有濃雲在天際間翻湧,風緊起來,九城城闕本就高峻,最是吃風。站得久了,頭皮漸漸發麻起來,不免生出些寒意。他憂心地看了看前方不遠處那個明黃身影,知道沈羲遙定是為了剛剛送來的急報才在此的。雖然自己不知道報的內容,卻清楚一定是和西南戰情有關,他自沈羲遙幼年登基起便服侍身旁,對沈羲遙已經很瞭解了。看沈羲遙當時的神色,定不是什麼好的消息。心中橫了下,還是走上前去:「皇上,風大,時辰也不早了,吳貴人已在杏花春館等候了。」

  張德海見半晌沒有回應,微探了頭,只見沈羲遙皺起冷峻的眉眼,抿起不甘的唇,目光久久凝視在那一城燈火之上,許久,他聽到一聲極輕的歎息,隨後沈羲遙的聲音響起:「也罷,也罷……」那是自語,卻充滿了無奈之情。

  沈羲遙回過頭來時,天際間閃過一道白光,接著「轟隆」一聲響,便有密集的雨傾瀉直下。張德海慌了神,出來時並沒有帶傘,這雨來得太急太快,若是淋到了皇帝,可是擔不起的罪責了。「皇上,這……」張德海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沈羲遙卻擺擺手:「不妨事,回去吧。」說著自顧自走起來,一隊人跟在後面,個個心中擔憂。

  果然,沈羲遙回到養心殿便打起噴嚏來,張德海命禦膳房熬了姜湯來,方送進殿中,便見沈羲遙已經和衣睡下,一對金燭還燃著,被從半開的窗中漏進來的風吹得搖搖曳曳。

  張德海歎了口氣,取了錦被輕手輕腳上前要幫沈羲遙蓋上,忽聽見他輕輕一聲夢囈,只兩個字,卻深深刺入人心。

  「羲赫……」

  淩相府邸是先皇御賜,本是一處皇家別院,為前廷最得勢的王爺所有,那王爺極愛園林美景,在府宅的建造上花費了大量銀錢。因此整個宅邸內遍植佳木,亭臺樓閣掩映在流芳飛榭之中,甚是巧奪天工,精緻非凡。

  府內有一處極寬廣的水域,更有白玉亭飛架水上,正對著對面岸上一院花影婆娑。淩相負手而立,靜靜看著那院落,面容平和,看不出心中波瀾。

  淩府二管家劉福站在一旁,目光卻一直盯著淩相手中握的一團素白,那是前日夜裡信使送來的兩封書信,很巧,是在江南的小姐和在西北的三公子同時來了書信,按理說老爺該是很高興才對,可是他在看過信後卻皺了眉頭,想來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了。

  「劉福,大公子呢?」淩相的聲音傳來,如往常一般的平和。

  「大公子昨夜在鴻臚殿當值,此時還沒有下值回來呢。」劉福答道。

  淩相點了點頭:「按這時辰應該回來了。你去大門口等著,回來了讓他到書房見我。」

  淩鴻漸下了夜值,正往宮門處走,便見張德海笑吟吟走了來,老遠便說道:「淩大人,皇上請您去御花園。」

  淩鴻漸小時被選作沈羲遙的伴讀,因此與皇帝的關係與其他臣子不同,沈羲遙也並未因著他是淩相之子而有疏遠。畢竟淩鴻漸雖是淩家大公子,但在朝事上,卻並非完全站在父親一邊。再加上他是三榜題名的金科狀元郎,詩詞書畫的造詣非凡,沈羲遙也常邀他一同賞花觀畫,品茶對弈。

  御花園屬內廷,因此為了皇帝與外臣見面,又不會逾了規矩,便專修了一條通向皇帝見大臣的水榭花都的碎石旁道。此時,淩鴻漸跟著張德海穿過一扇垂花門,眼前是一條寬闊的雕刻了朵朵蓮花的青石路,不是自己平時走過的那條。再看兩邊,紅色高牆蔓延開去,皆是五色琉璃瓦配金色屋簷,連綿不絕。他心中一震,看向身邊的張德海:「張總管,這似不是通向水榭花都的路啊。」

  張德海轉頭笑道:「皇上命奴才帶大人去棲鳳台。」

  淩鴻漸點了點頭,忽聞牆那邊傳來婉轉女聲,低低唱著一曲菱歌:「竹疏月淡狹路逢,一曲清歌層林中。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金作屋,玉為籠,秋月春風弄殘紅。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他身子一頓,站住愣了片刻,有些驚詫有些不解地看著張德海,「這詞……」

  張德海沒有直視淩鴻漸的眼,目光越過高高紅牆,不在意地說道:「皇上近來喜聞江南小調,這是新得的一首詞,便常有宮人在吟唱。」

  淩鴻漸卻搖搖頭:「我是說這首詞,」他遲疑了片刻道,「是我妹妹所做。怎麼……」

  張德海沒有說話,只是笑起來,指著前面說道:「淩大人,轉過前面那扇門,便是棲鳳台了。此處,已是皇宮內廷。」

  棲鳳台坐落在飛龍池畔,先帝在時僅是一處賞景的高臺,名曰「臨玥」,湮沒在御花園眾景之中,更因全貴妃之故,先帝賞景也多在煙波亭,故而此處幾乎被荒廢。而沈羲遙登基之後卻頗喜愛此處,因其正對一池浩渺碧水,遠望無邊,十分大氣,便拆去「臨玥」,以刻了蓮花的青石築起高樓廣殿,以雕了芙蓉的白玉圍起層層欄杆,紅木廊柱下是悠悠碧水,映照著殿頂片片金葉。那金葉蜿蜒連綿,輾轉成一條金龍,從水面看去,仿佛游龍潛底,極是壯觀。殿內置通臂巨燭,炯炯明火徹夜不熄。建成後,沈羲遙親題殿匾,賜名「棲鳳台」,取龍鳳呈祥之意。

  此時飛龍池上的荷花已略顯頹唐之勢,荷葉卻很好,總有鮮紅金黃的錦鯉遊蕩其間,也有白鳥停駐其上,輕盈得不似凡間之物。有在宮中久留的老人講,那是從蓬島而來的。

  穿過垂花門,棲鳳台便在眼前,金碧輝煌在耀目陽光之下。張德海帶著淩鴻漸穿花拂柳走過一帶築于水上的青竹棧道,曲曲折折,不時有垂至水面的柳絲隨風打在袍子上,不似暮夏,卻更如茂春一般明媚。

  淩鴻漸第一次進入御花園內廷,自然被眼前美景吸引,卻也因是內廷,便不敢四處張望。有女子嬌俏的淺笑聲遠遠傳來,偶爾遠處的花木間閃過緋紅碧綠一片,還有釵環反出的光澤,一閃,卻直晃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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