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春鶯囀 | 上頁 下頁 |
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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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昀心中亦是一松。 當時請得陳勰之後,馥之與陳勰的關係他便猜出了七八分,而那日在宜春亭再見馥之,他便也萌生出請她來為叔父醫治的心思。只是馥之如今在人前已是世家中的閨閣女子,請她再以扁鵲之身示人卻是不妥。不料今日,姚虔竟主動說出,倒為他省去一樁心事。 馥之自從知道叔父在氐盧山采得的銀瓣杜若是給了顧銑,便已明白此人與叔父情分匪淺,聽得叔父要自己診察,亦並無多大驚訝。 見她到來,賈氏向一旁稍稍退開。馥之在榻前坐下,向顧銑一禮,「請大司馬賜脈。」 她的聲音輕柔,隱隱勾起些心底的過往。顧銑看著她,笑笑,伸出左手。 馥之將袖口稍稍挽起,手指按在顧銑的腕上。 香煙靜靜,燭光璀璨明滅。 顧昀看著馥之的側臉,只見她神情專注,正與那時在塞外所見別無二致。她的頭髮垂在耳邊綰作鬟髻,烏髮雪膚,在燭光映襯下,鮮明而柔和。他忽然想起那時在氐盧山,她為了尋叔父,竟跑到了那幾乎尋不見路的洞裡去;他為了救叔父,亦一股強勁地滿山找她。不曾想,兩人所求之事竟有著如此不可言喻的聯繫,而叔父方才說與姚陵亦是舊識,卻不知又有怎樣的一段淵源…… 「大司馬經絡通暢,傷病已是痊癒。」未幾,只聽馥之開口道。她面露微笑,「咳痰乃是大司馬日裡思慮勞神,以致氣血鬱積於胸所致,以湯藥調理當是無事。」 這番話教聞者心中稍安,可是除了點出顧銑「思慮勞神」之外,其餘卻與太醫所言無所差別。賈氏看看顧銑,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顧銑卻似未發覺,只莞爾頷首。 過了會兒,家人呈來筆墨,馥之在案前寫下一張藥方,交給顧銑,道:「大司馬依照此方,早晚服下,不日當好轉。」 這番言語雖篤定,出自一個二八女子口中卻未免輕易。賈氏心中半信半疑,看向顧銑,卻見他將藥方收下,神色慈祥而認真。 「多謝女君。」顧銑對馥之和聲道。 馥之一禮,起身離開,回到席上。 賓主皆融融其樂,又聊了一會兒,姚虔想著顧銑身體未愈,不能打擾太久,便向顧銑告辭了。顧銑再三挽留,姚虔卻一意婉拒,顧銑只得作罷,執意起身相送。 「你我難得相見,銑恨不能與少敬縱馬遠遊,再複少時之樂。」門前,顧銑輕歎一口氣,向姚虔道。 姚虔苦笑,安慰兩句,亦慨然,「虔亦不復當年,何言縱馬遠遊。」 兩人皆相惜,這時,家人過來稟告,說車駕已齊備。姚虔頷首,與顧銑再致禮告別。顧昀站在顧銑身後,看見馥之過來,隨著姚虔向他們一禮。燭燎伴著月光映在她的面龐和廣袖羅襟上,愈加顯得身影纖纖。她抬眸,目光經過顧昀,淡淡一笑,隨姚虔轉身登車。 馭者揚鞭,車輪軋在石道上,轔轔滾動,僕眾手中的火把將車廂的漆紋照得光亮。顧昀站在門前,一直看著車馬遠去,待賈氏輕喚才回過神來。他隨顧銑夫婦回去,正邁步,忽然覺得手中一直攥著什麼。他低頭,卻見燭燎下,那白玉墜靜靜地躺在指間,澤光瑩潤。 「大司馬如今身體日益康健,卻看那些庶族小兒猖狂至何時。」亭亭如蓋的古樹之下,宗正王寅將手上白子落在棋盤上,冷冷地說。 侍中溫容手中執黑,聞言,臉上掛起贊同的笑意。四周卻再無別人附和,溫容看向一旁,卻見太常卿程宏口裡嚼著果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 層層砌起的假山下面,花木環繞,綠樹成蔭。十數名士人正列席而坐,品酒賞花,行清談之事。一人正玉立其中,身姿修長,眉目俊逸生輝,口中侃侃而談,聲音悠揚悅耳。在座眾人無不仰視,凝神傾聽。程宏看著那人,浮胖的臉上泛陶醉的紅光,竟似忘了棋台這邊正議論的事。 無用的東西。溫容瞥瞥程宏,心裡冷哼。 今日,宗正王寅邀請京中相熟的士人到家中來敘。本是例行聚會,眾人來到,卻發現謝臻也在這裡,無不喜出望外。謝臻,聞名天下的明珠公子,自上次宜春亭會出現,便風靡京城。他面容俊美出眾,風度翩翩,又文賦通達,口齒善言,聞者無不心悅傾倒,一時間,京中大小士族聚會,無不以邀到此人為榮。 溫容對清談並無太多興趣,將目光收回,繼續與王寅博弈。 他們三人是眾人中官位較高的,自到這棋台邊上坐成一處,一開口就談到了近來的朝事。新君臨朝,將一些位置換成親信之人本是正常,可今上的做法卻與歷來大不一樣。即位這二三年來,他提倡用人唯賢,提拔庶族,不惜委以要職。 就在去年,九卿中的廷尉由庶族出身的鄒平擔任,曾在士族中引起一陣反彈。不湊巧,未過多久,朝廷大軍出征西羯,議論聲便一時壓了下來。而現在才過半年不到,京兆尹吳建在朝堂上被庶族出身的謁者楊錚公然彈劾,皇帝命御史大夫郭淮並廷尉署查辦,議論又掀了起來。廷尉署如今由鄒平主事,對士族必無偏袒;御史大夫郭淮雖出身士族,卻已老邁,早已是個萬事推脫為上的。如此來看,皇帝的態度和吳建一案的結果已是毋庸置疑。 士族們自然憤懣不已,近來每逢聚會,此事必是首要。王寅和不少人都認為大司馬顧銑歸朝在即,必能與丞相何忱一道主持大局。 不過,溫容卻不這麼認為。皇帝一意孤行,現今又早已不是前朝士族權勢滔天的時候了,縱是大司馬和丞相聯合,能干預多少卻不好說。 溫容看著棋盤,手中棋子遲遲未落。 「……我家主公囑小人相告,先生大才,將來必無虧待。」他想起前天夜裡,那使者恭敬的話語。 溫容唇邊泛起一絲淺笑,雙目緊盯棋盤,突然,啪地落子。「公台,」溫容抬起頭,一臉懊惱,向王寅搖頭歎氣苦笑,「容又負了呢。」 阿四站在邊上,看著謝臻與士人辯論對答,從容不迫,聲如珠璣。身旁溢著脂粉香氣,座中不少士人皆面上粉白,而那日宜春亭會上那敷粉塗脂的少年竟又與自己站到了一起,眼睛望著謝臻,滿是欽慕之意。阿四瞥瞥他,恍然又身處那日境地,有些鬱悶。 那日隨阿姊離開宜春亭會,第二日,謝臻便遣人將阿四的契書送了來。 阿姊拿到契書以後,馬上扔到火裡燒了,阿四當時好不開心,差點抱著她哭起來。以後的日子可謂優哉,再無人支使阿四做這做那,阿姊好說話,姚博士亦是隨和之人,阿四覺得自己竟比縣尉家的兒子還逍遙。 今天早晨,姚博士找人將一卷書冊送去給謝臻。阿四雖不大喜歡謝臻,卻知道自己受了他十萬錢的大恩。常言知恩圖報,阿四明白自己再賣上十次恐怕也還不了十萬錢,尋思一陣,便想找機會至少跟謝臻說聲謝。因此,聞得此事,阿四便自告奮勇,說自己去送。 現在,他後悔了。 謝臻接到書冊,受了謝,卻不放他回去,說自己要出門,要他跟隨。 阿四吃驚,立刻想說自己不是他的僕役。話未出口,卻對上謝臻似笑非笑的目光,十萬錢的事又浮上心頭。知恩圖報,知恩圖報……阿四想著,一咬牙,答應下來。事情順理成章,於是,阿四來到這園中,又與這脂粉少年站到了一起。 那少年發現阿四的視線,轉過頭來,視線在他身上轉了轉。 阿四收回目光,看向別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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