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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小夭歎氣,「我只能說,做他的子民是幸福的,做他的親人時痛苦的,而你這個怪胎,他對你不聞不問,任由四個舅舅對你屢下殺手,你卻依舊覺得他值得你敬愛。」

  顓頊笑起來,「小夭,你怨恨那兩個侍女嗎?如果不是她們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壓根兒不用顛沛流離兩百多年。」

  「不,如果沒有那兩百多年,我不會是現在的我。如果我在父王身邊平平安安地長大,也許會很幸福,可我喜歡現在的我。現在的我什麼都不怕,因為我已經歷過一無所有,不管遇見多麼可怕的困難,我都可以像殺死九尾狐妖一樣,手起刀落地殺掉那些困難。」

  「如果沒有王叔的逼迫,我不會孤身去高辛,就不會看到另外一個世界;如果沒有他們一次次的逼害和暗殺,我不會變得更狡猾、更冷靜、更有力量。苦難之所以能成為苦難,只是因為遇到它們的人被打敗了,而我們打敗了苦難,並把它們踩碎,揉進自己的身體裡,變成了屬於我們的力量,所以,我們從不會把苦難看作苦難。爺爺和我們是一樣的人,正因為他明白,所以他才選擇了放手。」

  小夭笑起來,「好吧,好吧,說不過你,以後我注意一些,不再刺激外祖父了。」

  他們已經走到鳳凰樹下,兩人都停住了腳步。顓頊撫了撫小夭的頭,笑著搖搖頭,「不必。你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你是他的外孫女,我想他喜歡你對他坦率一點,包括對他的怨恨。他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你的怨恨。」

  小夭做了個鬼臉,什麼都沒說。

  顓頊指指秋千架,「你玩了嗎?」

  小夭笑坐到秋千架上,「為等著推秋千的人來了一起玩。」

  顓頊推著她的背,把小夭送了出去,一次次,秋千蕩得越來越高,小夭半仰著頭,看著滿天紅雨,簌簌而落。

  蕩秋千的人在,推秋千的人在,鳳凰花也依舊火紅熱烈,可小夭再不能像當年一樣,迎著風縱聲大笑。他只是微微地笑著,享受著風拂過臉頰。

  小夭以為軒轅會為她祭拜母親舉行一個隆重的儀式,當黃帝詢問她想如何祭拜時,小夭淡淡地說:「我娘並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自然不喜歡人多,但如果你要舉行儀式,我想我娘也能理解。」沒有想到,黃帝竟然真的下令,讓蒼林把原本準備好的儀式取消。

  在母親忌辰的那一日,去祭奠母親的只有小夭和顓頊。

  山花爛漫的山坡上,有六座墳塋,埋葬著祖母、大舅、大舅娘、二舅、四舅和四舅娘,還有母親。可其實,至少有三座墳塋都沒有屍體。大舅的墓裡是什麼小夭不知道,只能看到茱萸花開遍墳頭;大舅娘是神農的大王姬,神農國滅後,她烈焰加身自盡,屍骨無存,墓裡葬著的是她嫁到軒轅來時的嫁衣;不知道二舅是怎麼死的,只知道留下了一小塊焦黑的頭骨,墓裡葬的是那塊骨頭;四舅,也就是顓頊的父親,和神農的祝融同歸於盡,屍骨無存,墓中只有他的一套衣冠,還有自盡的四舅娘;母親,和神農的蚩尤同歸於盡,也是屍骨無存,顓頊說墓中是一套母親的戰袍。

  也許因為小夭清楚地知道墓中沒有母親,所以,她從沒有想過來祭奠母親。對著一套衣服,有什麼可祭拜的?高辛的梓馨殿內還有一大箱子母親穿過的衣服呢!

  可是,當她和顓頊站在這一座座墳墓前,不管理智如何告訴她都是些衣袍,她卻沒有辦法不哀傷。

  所有真正疼愛呵護他的親人都在這裡了!顓頊跪下,一座接著一座墳墓磕頭,小夭跟著他,也一座接著一座墳墓磕頭。給大伯磕頭時,顓頊多磕了三個,他看著蓋滿整座墳頭的茱萸花,輕聲地對小夭說:「這應該是朱萸姨所化,她選擇自毀妖丹、散去神識時,我已在高辛。我不知道為什麼,師父說讓我別難過,朱萸是心願得償,開心離去。」

  小夭默默地也多磕了三個頭。

  當他們給所有的墳墓磕完頭,顓頊依舊跪著沒有起來。

  小夭卻背對著墳墓,盤腿坐在了草地上。她望著山坡上的野花,正五顏六色開得絢爛,忽然想起了母親送她去玉山前,帶她和顓頊來給外婆和舅舅們磕頭,她和顓頊去摘野花,回頭時,隔著爛漫的花海,看到母親孤零零地坐在墳塋間。她忽然覺得害怕,是不是那一刻,母親已經知道自己其實再回不來了?

  顓頊站了起來,開始清掃墳墓,他修煉的是木靈,本來一個法術就能做好的事情,他卻不肯借助法術。

  小夭把顓頊清理掉的野花揀了起來,坐在地上編花環,等顓頊清掃完墳墓,小夭正好編了六個花環,一座墳墓前放了一個花環。

  他們打算離開,顓頊對小夭說:「陪我去趟軒轅城。」

  到了軒轅城,顓頊讓馭者在城外等候,他和小夭徒步進城。

  顓頊帶著小夭去了一家歌舞坊,顓頊賞了領路的小奴一枚玉貝。小奴眉開眼笑,把顓頊領進了一間佈置得像大家小姐閨房的房間,只不過中間留了很大的空間,想來是方便舞伎跳舞。

  顓頊吩咐道:「我要見金萱。」

  小奴流露出為難的神色,「金萱姑娘……」

  顓頊又給了他一枚玉貝,「你去請她就好了,來不來在她,賞錢歸你。」

  小奴高興地去了,小夭戴著帷帽,縮在榻上,好奇地看著。

  顓頊坐在琴前,試了一下琴音後,開始撫琴。琴音淙淙,時而如山澗清泉,悠揚清越,時而如崖上瀑布,飛花瀉玉。

  門被推開,一個女子輕輕走了進來,她一襲黃衣,清麗婉約,見之令人忘憂。她靜靜坐下,聆聽琴音,等顓頊奏完時,才說道:「皎皎白駒,賁然來思。爾公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遊,勉爾遁思。你,終於回來了。」

  顓頊道:「我回來了。」

  小夭對顓頊說:「哥哥,我出去轉轉。」

  顓頊點了下頭,小夭拉開門走出去,一樓的紗幔中正好有舞伎在跳舞,小夭站在欄杆前笑看著。雖然軒轅的歌舞坊男客女客都有,可在這樣的風月場所,來的多時男人,縱有女子,也多扮了男裝,小夭卻穿著女裝,戴著帷帽,惹得不少人注目。小夭毫不在意,人家看她,她看美女。

  只看那舞伎隨著靡靡之音翩翩而舞,細腰如水蛇一般柔軟,惹得人想摟一把,坐在四周的男子都伸手,卻沒一個碰到。兩個男子恰分開紗簾從外走進來,其中一個男子猛地摟住了舞伎,在她腰上摸了一把,把她扔進另一個男子的懷裡,「今夜就讓著小蠻腰服侍你。」

  這座歌舞坊是只賣歌舞的藝坊,所有的曼妙香煙都是看得到吃不著,舞伎本來已經冷了臉,可一看到男子的臉,縱使見慣了風月的她也覺得臉熱心跳,再發不出火,心甘情願地隨了男子就走。那男子笑摟住舞伎,帶著她往樓上走,小夭覺得眼熟,卻因為站立的角度和紗幔,一時看不清楚男子的臉。直到男子走到了樓上,小夭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容貌,霎時間目瞪口呆。他的面容和相柳一模一樣,可他錦衣玉冠,一頭烏髮漆黑如墨,眉梢眼角僅是懶洋洋的笑意,整個人和冰冷的相柳截然不同。

  小夭一直盯著他看,男子卻只是淡掃了她一眼,目光絲毫沒有停駐。另一個男子卻笑瞅著小夭,伸手來揭小夭的帷帽,「小娘子,你若有幾分姿色,我就讓你今晚陪我。」

  旁邊有女子擋住了他,嬌笑著說:「這位小姐是這兒的客人,公子可別為難我們。」

  男子看拉住他的女子姿色不俗,不再說話,隨著她進了屋子。

  金萱拉開了門,對小夭和善地笑了笑:「進去吧,我讓人送你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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