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曾許諾·殤 | 上頁 下頁
三七


  阿珩手裡捏著一竄冰葚子,淚珠在眼眶裡滾來滾去,眼看著就要落下,可如今,母親病弱,四哥良善,她已經不能再是那個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女子了。

  牙關緊咬,眼淚終是一顆沒有落下,只是冰葚子被捏的粉碎,紫紅的汁液從指間滲出,猶如鮮血,蜿蜒而流。

  等眼中的淚意散去,阿珩站起,去探視母后。

  寢殿內,母后正在沉睡,昌僕和茱萸都守在榻邊,茱萸的頭髮依舊亂七八糟,阿珩說:「我來陪著母親,你們去休息吧。」

  「那也好,你有事時叫我們。」昌僕拖著茱萸走到殿外,坐在鳳凰樹下,拿出一把若木梳子,一邊為茱萸梳頭,一邊低聲交談。

  「你在大哥身邊多久了?」

  「不知道,只知道很久很久,比我知道的還久。」

  「怎麼會比你知道的還久?」

  「有一次我看到一個人族的女子因為丈夫死了,要上吊自盡,我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少昊打趣我,說我是爛心朽木,當然不懂得傷心,心痛的滋味,我不停地追問,他才告訴我,我本來是一株枯朽的茱萸,生機將絕,可因為他和殿下一個玩笑,殿下就把我放在懷裡,而我竟然借著殿下的靈氣有了靈識,後來還修成了人形,那不就是在我知道之前就已經跟著殿下了嗎?」

  「你見過二哥雲澤嗎?」

  「我沒有見過他,但我知道他。那時候我還是一截木頭,只能聽到外界的聲音,我聽著雲澤一點點長大,又聽著他……他死了。我在大殿下的懷裡,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他的難過,就很想安慰他,可是我一動也不能動,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後來、後來……我一著急,突然有一天就變成了人,當時大殿下正在睡覺,我突然出現在他的榻上,還把大殿下給嚇了一跳,嚇得大殿下直接從榻上跳到了地上,臉色都青了,大殿下膽子可真小……」茱萸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若水族的祖先是神木若木,對木妖化人還比瞭解,昌僕遲疑著問:「你當時是不是沒有衣服?」

  「衣服?哦……後來殿下就把自己的衣服借給我穿了。」

  昌僕看茱萸一派天真,那句「大哥可不是因為害怕才跳下榻」終是沒有出口,想到一貫冷漠的大哥竟然也會「被嚇得跳起來」,嘴角忍不住透出了一絲笑意,笑意還沒有完全散開,已全變成了心酸,「那你後來就一直跟著大哥了?」

  茱萸扁著嘴,沮喪起來,「唉!我雖然能說、能動了,卻笨的要死,殿下很是厭煩,幾次都要把我轟走。」

  「那你怎麼能留下來的呢?大哥一旦做了決定可很難改變。」

  「我不知道,那時我的靈力不穩,只要一緊張就會變回木頭,每次他一趕我走,我就會變回木頭。殿下氣得警告我,如果我再變回木頭,就一把火燒了我,我很想聽他的話,不惹他生氣,不變木頭,所以,我就很努力很努力,只有一半身子變回了木頭,沒想到殿下更生氣了,說你還不如全部變成木頭……」

  阿珩聽到他們的談話,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窗戶,側耳凝聽,只盼著茱萸再多說一些,她的大哥,一直守護在她身後的大哥,她卻從沒有真正瞭解過。

  那麼漫長的幾百年啊,她急急忙忙地好奇著外面的世界,為什麼從來沒有關心一下身邊的大哥呢?是不是因為親情得來的太容易,,她才從沒有想過會失去?為什麼只有在失去後,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愛大哥呢?

  自冰月自盡後,諾奈就終日抱著酒罈子,昏醉不醒。

  炎帝榆罔慘死的消息傳到高辛,驚醒了宿醉的諾奈。他連夜趕往神農,可到了神農山下,到處戒嚴,他又不方便表明身份去見雲桑,正無計可使的時候,忽然想起當年自己私下約見蚩尤,蚩尤讓他在草凹嶺等候,後來他才知道草凹嶺被前代炎帝列為禁地,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所以也沒有侍衛守護。

  諾奈琢磨著也許能從草凹嶺找到一條通往小月頂的小路,於是悄悄潛入兩人草凹嶺。

  山崖頂端的茅屋仍在,隱隱透出一點亮光。諾奈心中一喜快步上前,從窗戶外看進去,只見沐槿身披麻衣,手中舉著一顆東海夜明珠,一邊走動,一邊仔細凝視屋子裡的每個角落,手從榻上、案上輕輕撫過,臉頰上淚痕斑斑,眼中柔情無限。

  沐槿坐到榻上,拿起一件蚩尤的舊衣,貼在臉旁,忍不住失聲痛哭。「蚩尤,你究竟是死是生?為什麼我派人找遍了大荒都不找不到你的下落?即使你真死了,也讓我看一眼你的屍骨啊。」

  諾奈心下淒涼,根據他聽聞的消息,神農、軒轅,甚至高辛都在尋找蚩尤,找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消息。蚩尤只怕已死,他冰冷的屍骨可能感知沐槿臉上滾燙的淚?

  諾奈在外面站了半響,沐槿一直捧著蚩尤的衣服低聲哭泣。他輕輕敲了下窗戶,「死者已矣,生者節哀。」

  沐槿霍然抬頭,見是他,柳眉倒豎,「你個負心賊還敢來神農山?我這就殺了你為雲桑姐姐出口惡氣!」一道七彩霞練飛出窗戶,纏到諾奈脖子上,諾奈不言不動,臉色漸漸發青。

  眼見諾奈就要昏死,沐槿手一揚,霞練飛回,惱恨地問:「為什麼不還手?難道你真是跑來送死的?那你也應該去雲桑姐姐面前求死,你辜負的是雲桑,不是我!」

  諾奈行禮,「求王姬設法讓我與雲桑見一面,不管生死,都聽雲桑處置。」

  「你早幹嘛去了?你以為雲桑姐姐如今還有精力理會你嗎?」

  諾奈默不作聲,眼神卻是說不出的哀傷,綿綿不絕,比起出聲請求,更有一種難言的力量。

  沐槿狠狠瞪了諾奈一眼,「我帶你走一趟吧。」雲桑在她面前一直是最堅強的大家,從不表露絲毫軟弱,可她知道雲桑心裡很苦,也許這個負心漢能給雲桑一點點慰藉。

  小月頂上,夜風襲來,吹得林木發出嗚嗚咽咽的蕭索悲鳴。

  毛竹屋內,幾截正在開花的影木(注:影木,《拾遺記》中記載的植物,白天一葉百影,晚上花朵可以發光,猶如星星。)掛在屋樑上,每朵花都發出幽幽寒光,猶如漫天繁星,照亮著屋子中央擺著一具棺材,棺內躺著一個身穿帝王華服的屍體,卻沒有頭顱。

  雲桑頭戴荊釵,穿著麻衣,跪坐在席子上,在影木的寒光下雕刻著一塊建木,五官已經略具形狀,看上去很像榆罔。

  她聽到腳步聲,停止了雕琢,看向門外。

  沐槿領著一個男子悄悄過來,男子身材乾瘦,神情哀傷,卻難掩五官的清逸,正是與雲桑曾有婚約的諾奈。

  沐槿對諾奈低聲說:「雲桑姐姐就在屋內,我在外面守著。如果有人來,我就大聲說話,你趕緊躲避。」

  「多謝四王姬。」

  諾奈迎著雲桑的目光,走進了屋內,千言萬語湧到了嘴邊,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雲桑對他的到來沒有絲毫意外,笑著點了點頭,「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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