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曾許諾·殤 | 上頁 下頁


  一位有幾分見識的高辛酒客問道:「姑且不提昌意刺殺祝融是否真有其事,蚩尤雖然暴虐兇殘,卻絕不是個瘋子,他又是為什麼要殺祝融?為什麼連炎帝都無法勸阻?」

  酒肆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眾人一直在可以忽略蚩尤這個等同於死亡的名字,心底去又帶著恐懼的好奇。

  一個剛跟隨父親跑船的高辛國少年初生牛犢不怕虎,說道:「老爺爺,您給我們講段蚩尤的故事吧!」

  老頭對少年點點頭,輕撥著三弦琴,調子叮叮咚咚,很是歡快,「諸位聽說過神農的九黎族嗎?」

  少年說:「我知道!出英雄的氏族,神農國的好幾個猛將都是九黎族人,蚩尤就是九黎族的。」語氣中隱含敬仰畏懼。

  老頭彈著三弦,「六百多年前,九黎被叫做九夷,是賤民,男子生而為奴,女子生而為婢,因為低賤,連服侍神族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供人族驅使。」

  酒客們都難以置信地瞪著老頭,英雄輩出的九黎是賤民?

  老頭眯著眼睛,似在回憶,「這般的狀況直到蚩尤出現才改變,傳說他和神族打了上百年,逼迫神族取消了九黎的賤籍。前代炎帝十分仁厚,不但沒有怪罪蚩尤,反而收了他做徒弟,如今的炎帝登基時,蚩尤受封督國大將軍,但那個時候神農國內的大小神族都不服他,都把他當笑話,常背後辱駡他,甚至說他活不過三年。可這兩百年來,他們在蚩尤面前漸漸變得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橫死……」

  老頭停住了,眼中暗含畏懼,只是撥著三弦,樂聲淒婉哀傷,酒客們也難得的不催促,一個個都沉默著。幾個神農族的人更是面色發白,眼中隱有恐懼。

  半晌後,老頭蒼涼的聲音才響起,「由於蚩尤和神農的貴族一直不和,兩派鬥爭激烈,蚩尤用血腥手段消滅異己,改革朝政,神農國有八十七戶被滅門,神族、人族、妖族無一倖免,受極刑而死的就有五千三百九十六人!據說神農的大王姬雲桑本來站在蚩尤一方,在蚩尤勢弱時,曾對蚩尤百般袒護,可畢竟她也是貴族,無法接受蚩尤的酷厲手段,企圖聯合後土壓制蚩尤。蚩尤察覺後,竟然一點不念舊情,把王姬的心腹一一誅殺,逼大王姬在紫金頂上當眾發下毒誓,不再干預朝政,否則日後屍骨無存。」

  老頭欷歔感歎:「蚩尤此人可謂真正冷血無情,被神農諸侯視作惡魔,不過他在民間倒不全是惡名,大概因為他肯以禮相待那些賤民草寇,少年兒郎們不但不怕他,反而都把他視作大英雄,希望有朝一日能像蚩尤手下的將軍們一般,憑一身才華建功立業、名震大荒。」

  高辛的少年用力點頭,興奮地說:「如果高辛有個蚩尤就好了,我就不用跟著父親跑船,也許可以去朝堂內謀個一官半職,領兵出征。」

  少年的父親咳嗽了幾聲,低聲斥責:「胡說什麼?我們的身份……不要癡心妄想!」

  少年深色沮喪,可畢竟是少年人,一瞬後,又興高采烈地說道:「有一次我們一群朋友爭論蚩尤、少昊、青陽誰更厲害,吵得差點打起來,賣酒的大娘打趣說,『三句話就可以講盡大荒的三位英雄——少年們都想做蚩尤,少女們都想嫁少昊,父母們都想有個青陽做兒子』。」

  酒客們想了想,覺得竟是十分貼切。哪個少年不張狂,誰不想和蚩尤一樣封侯拜將、縱馬山河、肆意妄為?哪個少女不懷春,誰不想有個少昊一樣的夫婿,風華絕代、名重天下、情深意重?哪對父母不渴望兒子青陽一樣出息能幹、恭敬孝順?

  老頭捋了把山羊胡,含笑道:「不管神農人對蚩尤是贊是罵,反正現如今蚩尤掌握了神農國一半的軍隊,他哼一聲,整個神農都要顫一顫,可謂真正的督國大將軍。」

  酒肆的老闆搖搖頭,長歎一聲,「蚩尤的軍隊就是我們軒轅的噩夢。」

  酒肆裡剛剛輕鬆一點的氣氛又消失了,連胖商賈都無聲地歎了口氣。

  少年不解,連連問:「為什麼?為什麼?」

  老頭的三弦琴聲高昂急促,好似黑雲壓城,城池將破,逼得人心不安。琴聲中,老頭的聲音沉重壓抑,「蚩尤只親自和軒轅打了一仗。八十二年前的大時山之戰,軒轅族殺了蚩尤麾下的靖將軍,蚩尤率軍攻打大時山,宣佈要麼投降,要麼被屠城。可大荒人都知道軒轅士兵堅韌不拔、驍勇善戰,他們當然不肯降,與蚩尤死戰。城破後,蚩尤下令屠城。」

  老頭手抖了抖,樂聲忽停,在座的酒客多是軒轅國人,都聽說過此戰,低頭沉默著。

  寂靜中,老頭的聲音響起,「一次戰役!只一次戰役!十二萬人被殺!九萬多是平民!從此蚩尤的名字成為了軒轅百姓的噩夢!」

  酒肆中的酒客們都不說話,只高辛的少年還惦記著蚩尤要殺祝融的事情,「老爺爺,是因為蚩尤維護我們這樣的人,而祝融保護那些官老爺們,他才要殺祝融嗎?」

  老頭愣住,少年叫:「老爺爺?」

  「哦!」老頭子定了定心神,邊思量邊說道,「也許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祝融和蚩尤代表著不同人的利益,兩邊水火不相容,傳說中的秘聞只不過是個導火索。」

  「什麼秘聞?」少年緊張地問。

  老頭手放在嘴邊,刻意壓著聲音,卻又讓所有人都能聽到,「傳聞祝融殺了你們高辛的大王子妃,蚩尤是為她報仇。」

  少年失望地嚷:「老爺爺,你騙人!」

  酒客們哄堂大笑,因為蚩尤帶來的壓抑氣氛一掃而空。

  老頭子笑著朝眾位酒客行禮告退,「一段佐酒的故事而已,聽個樂子。」背起三弦琴,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地哼唱:「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皆是相,假假真真都是空……」走出酒肆,他隨意回頭,看清了窗邊的紅衣男子,霎時間驚得呆住。幾百年前,博父山下,那男子就是這個樣子,幾百年後依舊如此。他當年自負修為,看出了青衣女子來自神族,激她出手滅火,卻一點誒看出男子有靈力,可見男子的靈力早已高深莫測。

  山羊胡老頭轉身又進了酒肆,走到紅衣男子身邊,恭敬地行禮,「沒想到故人能重逢,那位西陵姑娘可還好?」

  紅衣男子沒有搭理他,手中的酒盅顫了一下,老頭又笑問:「小老兒當年眼拙了,敢問公子大名?」

  紅衣男子回頭,淡淡看著老頭,輕聲吐出兩個字:「蚩尤。」

  山羊胡老頭踉蹌著後退,一屁股軟坐在地,駭得臉色慘白,呆了一霎,連三弦都顧不上撿,連滾帶爬地往外逃。酒肆裡的客人們縱聲大笑,「這老頭幾杯酒就喝醉了!」

  滿堂歡聲笑語,斯人獨坐。

  蚩尤端著半杯酒,凝望著西邊。正是日落時分,天際暈染著一層又一層的彩霞,橙紅靛藍紫,絢爛如煙,華美似錦,他眼中卻是千山暮雪,萬里寒雲。

  他一口飲盡杯中酒,向外行去,等行到僻靜處,喚來逍遙,飛向九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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