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的確,就算他們已經被革除爵位、廢除宗籍,理論上是沒有任何特權的「庶人」,不能再使用「議親議貴」的律例,百官也一致同意定了死罪……但要明令殺死自己的幾個弟弟,胤禛還是很難做到:這件事影響太大,注視的人太多,而胤禛又早有了種種惡名……

  但我們兩個應該是最知道胤禛的了:死有何懼?僅僅是一死,胤禛如何能解恨?甚至不殺他們都無所謂,但一定會有辦法狠狠折辱他們一番,以出多年壓抑心頭的一口惡氣。改名,是胤禛喜歡的方式,因為可以體現他至高無上的控制。

  ……

  沉默中,和風掃過面頰,想起胤祥自幼就被他們欺辱,後來甚至險些被他們暗算了性命,再到被陷害,「流放」、圈禁,三十歲出頭的他居然剛剛才從這兩個哥哥的陰影裡翻身了三年時間,那麼多年成長中累積的仇恨,到底他心中能否因這個結局而釋懷?

  一轉頭,他也正在看我,相隔很近,我們之間只有青草和陽光的香味,彼此的心事一目了然。

  他和我有一樣的疑惑,我甚至已經知道他心裡在問我同樣的問題:我曾經為此死去過一次的那場恥辱、以及因此而來的顛沛流離、永遠以一種邊緣的身份四處躲藏漂泊的生活,直到現在,我的生活其實仍然在那場夢魘帶來的後續影響之中,這一切,到底能否因這個結局而釋懷?

  我發現自己仍然無法回答,也許我對任何人都早已沒有了恨意,但對這樣的命運卻仍然不能說真正釋懷。特別是錦書躺在血泊中的樣子,仍然像發生在昨天一樣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

  ……

  我們又各自回頭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湖面,這一眼便彼此洞悉了的心事,讓我們兩個都無法再開口。

  ……

  「十三哥?……你們杵著做什麼?把你們主子跟丟了?」

  「十七弟,別嚷嚷了,我在這兒呢。」胤祥懶洋洋地喚他。

  「嘿!這地兒不錯。」將手裡馬鞭往後一扔,允禮大踏步走過來:「……還真有點兒江南早春的意思,沒日沒夜地忙,好久沒有出去玩了,不能再去江南,能到熱河圍獵也成啊!瞧瞧這大好春色,就這麼案牘裡荒廢去了。」

  我已經站起來,笑道:「果郡王馬上就要晉果親王了,恭喜!」

  「做正事倒是在荒廢年華?你要是敢拿這一套教壞幾位阿哥,親王帽子別指望了。」胤祥也站起來,擺出當哥哥的樣子。

  「他們啊!壞的不用我教,好的也比我強多了,弘曆是咱們皇阿瑪、他皇爺爺親自帶在身邊教出來的,我這點狗皮膏藥,他還看不上呢!」

  允禮說著,胤祥想起什麼,又回頭對我說:「說到江南,李衛剛來的摺子說,鄔先生打算回鄉養老去了。」

  「什麼?鄔先生要走?他一走肯定就再也找不到了,皇上還沒准吧?」

  「沒有,這只是李衛在摺子裡順便說的,不過你也知道,李衛的摺子多半是鄔先生幫他寫的,既先這麼說一句,大概很快就會有鄔先生自己寫的信兒過來,請求皇上放他回鄉。」

  「鄔先生早有歸意,能早日徹底放下心中思慮,輕輕鬆松的也好,但一定得讓他等等我,我要去送他。」

  「你又要去?」

  「去年是因為弘歷年滿十五,初次獨自出宮辦事歷練,種種關防事宜皇上操心不過來,才不肯讓我去的,鄔先生走,我無論如何要去送他一程——我會說服皇上的。」

  胤祥總算又笑了:「我猜也是,你真想要什麼,皇上沒有不准的——瞧瞧皇上都把你慣成什麼樣兒了……」

  兄弟倆說笑間轉身,在親兵們的前呼後擁中走遠了。

  四月底,京城正是繁花滿眼、綠樹成蔭的暮春初夏時節,江南卻已「入梅」,我剛剛抵達南京,就不可抗拒地浸泡到梅雨季節裡——整個江南的天與地都濕漉漉陷入迷蒙狀態,連一草一木都仿佛被水霧泡得模糊了。

  「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鄔先生早已收拾停當,若不是「奉旨」等我,早一個月就已經走了。看著他空空兩袖,唯一的行李是一匣書,幾件換洗衣裳,卻悠然自得地在窗下教李衛的兩個小兒子寫字,幾句詞脫口而出。

  「哦?淩兒!為何吟此『江南斷腸句』?我已老朽,何來錦瑟華年?呵呵,不過僧廬聽雨、泛舟垂釣,以娛殘生罷了。」

  鄔先生心情很好、中氣很足,身體也顯得壯實了,這簡直是從我回古代看到他第一眼以來,見過他狀態最好的時候,雖然白髮蒼蒼,目光卻亮得像蒙古高原上的星空,又深得像映著星空的大海。

  他歡喜地拄著拐杖走過來,拉著我雙手呵呵笑道:「早先見皇上在密折裡說要我等著,我就對李衛說,恐怕又要看過這一季梅雨了。偏巧多等一時,性音大師就有信兒來,說在泰山等著我去觀日出,然後一道逛回南方……」

  「那先生又可以與我同路北上了,多些時間說說話……」

  這一定是皇帝的安排,始終有人能在鄔先生左右保護他,而且今後不至於讓先生杳如黃鶴,一去難尋。

  「……對了,我總算找到兩個可靠伶俐的小書童,叫舞文、弄墨,今後先生遊山玩水,身邊也有人代我為先生磨墨烹茶……李衛正在給他們訓話,等會兒就帶來見先生。」

  「呵呵,好,李衛又在從揚州街頭講到兩江總督?趕緊叫他來喝盞茶歇歇吧。」

  李衛的兩個兒子也偷偷捂嘴笑起來,我叫人把他們領出去玩,看他們蹦蹦跳跳跑遠,才說:「李衛很氣不順的樣子,聽說他居然找粘竿處侍衛一起,街頭巷尾地找那些傳播謠言的人?」要知道,李衛一向是非常討厭粘竿處的。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堵不是辦法啊……皇上崖岸高峻,向來不屑於與小人理論,廣大小民又不知就裡,易為人言左右,何況還是由那些多年在王府裡、親貴大臣左右伺候的人親口說出來,格外逼真……李衛這些年辦事其實很有心思,只是聽不得那些話,氣急了才沒章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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