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
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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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線索看似瑣碎,累積在一起卻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就算是這樣的密室深談,我也斂了幾分對鄔先生結論的好奇,默默無語。 廉親王無論做什麼,或奢或儉,或嚴正或寬厚,或高調或低調,看在最痛恨他的人——胤禛眼裡,總是包含著無窮的詭計和禍心,自然要防備到神經質的地步。 但平凡小民、乃至尋常官員,如何能真正理解那數十年艱辛爭鬥下的陰霾,甚至留下的後遺症?他們只知道,天下聞名的「八賢王」,溫良恭謙、敦睦友族、親愛兄弟、寬待下人,而胤禛,則對這樣一個大好人、親兄弟,處處挑刺、尋釁斥責、無端訓誡,再聯想起其登基不正的傳聞、將一族叔伯兄弟「迫害」得差不多,以至於氣死太后的事實,換成誰,眼前能不浮現出一個多疑冷血、殘暴無情的形象? 鄔先生溫和地看看我,說:「皇帝不惑之年才得以位登大寶,要整頓的事情卻太多,心急了些,但八爺党遲早……是故,受責甚至已經降罪處置的親貴宗室裡,安親王、裕親王、簡親王以及幾位郡王,貝勒阿布蘭,蘇努父子,七十、馬爾齊哈、常明等,還有前任尚書、都統的宗室佛格、汝福等……其實皆為一黨之人,我們都不算了。」 「先生,您是不是要說,皇上最近又放出風聲,開始斥責隆科多和年羹堯了?」李衛發現了我情緒的變化,很機警地聯想到了什麼。 「正是!皇上給你的密折,以及轉給你的幾封密折中,都有疑隆科多和年羹堯『不純』之語,直隸總督李維鈞、四川巡撫王景瀕、湖廣總督楊宗仁、河督齊蘇勒……」 先生一本本往下放摺子,我一本本拿起來翻:「近者年羹堯奏對事,朕甚疑其不純,有些弄巧攬權之景況」,「年羹堯來京,奏對錯亂,舉止乖張,大有作威福事」,「隆科多、年羹堯均非無瑕之器,於奏對之間,錯亂悖謬,舉止乖張,大露擅作威福,市恩攬權情狀」……紅色朱砂寫出的字個個有觸目驚心之效,我平時有個原則,絕不主動聽、看任何政事和文件,所以這些摺子我從未見過,看著,不由得讀出聲來:「近來舅舅隆科多、年羹堯大露作威作福攬勢之景,朕若不防微杜漸,將來必不能保全朕之此二功臣也。爾等當遠之。」 「爾等當遠之……」李衛怔怔地說,「這是在敲打我們臣子啊,皇上這就算放出話來了……」 他腦筋轉得極快,突然像個受驚的孩子般急急地問著鄔先生:「先生,您剛才是要告訴我們,受封賞最厚的,正是皇上斥責得最厲害的,他們,他們……要倒黴了!」 鄔先生安靜地微微笑著:「不出明年。」 「可是……可是……可是眼下他們正當風頭,到時候一出事,誰,誰能想到啊?」 「風頭太過,自然無以為繼,到皇上再沒什麼可賞他們的時候,這齣戲就該散了……皇上敲打你,你就該警醒點,跟他們有任何公私來往,半句話也要跟皇上奏明瞭,別的也沒你什麼事,冷眼瞧著吧。」 「我不管誰要倒黴了,可是皇上也不好過。」現在才歎出一口氣,輕輕靠到鄔先生身邊,拉著他的手想汲取那冷靜中的力量:「先生去年給我的方子,實在沒法子做到。酣然一眠,皇上一天能睡兩三個時辰就算不錯了,要皇上開懷一笑,更是難得,你們不是外人,說句不害臊的話,皇上就算夜裡睡熟了,眉心也鎖得緊緊的,揉都揉不開。還有十三爺……」 說到胤祥,不能不想起,今年春天,我都已經忘記了什麼時候,一朵雪蓮卻同去年一樣,帶著幾千裡外雪山的清寒孤寂,靜靜躺在我「藏心閣」春色滿園的背景中,讓我愣怔在原地許久。 「十三爺今年發病,仍在冬末初春,我都知道了,皇上發摺子給李衛,我又呈了方子去的。」鄔先生慢慢說道,「但觀其脈案,此象已難根除,虧得十三爺底子好,只要調養有方,年年都可平安度過,淩兒不要著急……」 「年年?先生你告訴我個准信兒,能再平安幾年?」 連李衛也緊張地看看我,看看鄔先生。 鄔先生平靜地凝望我,沉默中仿佛有些歎息:「淩兒,只看各人命運,仿佛世事如棋,翻覆甚易,令人膽寒心驚。但退一步看,天道有常,好比夏花繁盛,秋葉凋零,皆自然之理……皇上、十三爺,還有各位『爺』們既生在天家,生在大清一朝,聖祖之世,一切已有定數。該當的福壽,一樣也短不了誰的;當不起的,硬要強求,反而貽害自身——聽說圈禁中的二爺,已病在不治?」 「對,廢太子胤礽,大約時日無多了……參與了奪嫡之爭的眾位『爺』們,他也許就是最早去的一個。呵……」我冷不丁笑笑,在一旁早聽得呆呆的李衛倒被嚇了一跳。 「……紅塵百劫,浮沉誰主?這一場風雲,居然就要從當了幾十年太子的胤礽身上,拉開散場的序幕,一群癡人,爭了一輩子,生有何歡?」 無盡的沉默,我的疑問無人回答。 ====== 注:①出自《老子》上篇《道經》第八章。 另外,雍正二年十二月十四日,皇二兄、原康熙朝皇太子允礽病故,追封和碩理親王,諡曰「密」,雍正帝稱「兄弟至情,不能自已」,親往哭奠。至此,這班皇兄弟開始了迅速地凋零。 第四十八章 花逝 雍正三年夏天,剛進七月,京城熱浪滾滾,正是一年中最難熬的日子。圓明園的上午,湖面漾起疊疊清波,送來涼風,阿依朵陪我坐在湖邊枝葉繁茂的大樹蔭下,捧著冰果盒大快朵頤。 「你看,胤祥出來了。」阿依朵指著湖對面。 這裡正好可以看見對面皇帝處理政事的所在,而我們卻躲在夏日濃密的植物後面,位置隱蔽,每當看見層層穿戴整齊的官員們狼狽的樣子,阿依朵就樂不可支,借機取笑一番。 「前兩天他又得賞賜了,」允祥實心為國,操守清廉,加允祥俸銀一萬兩;允禮照親王例給予俸銀、俸米,護衛亦照親王府員額「。皇帝恨不得把家底都掏給他了吧?連允禮也跟著沾光。」 看著胤祥遠遠地邊走邊在烈日炙烤下取了帽子抹汗,阿依朵繼續八卦道。 但幾乎同時,軟禁中的十四爺允禵妻子病故,皇帝因其奏摺中有「我今已到盡頭之處,一身是病,在世不久」等淒涼之語,而大加諷刺貶斥,言其狡詐偽飾。同樣是兄弟,處境卻天差地別,瞧在外人眼裡是什麼滋味且不管,就連胤祥自己,似乎也覺惶恐,堅決辭去了皇帝還要賞他一個兒子為郡王的恩典。 這些話要說起來無趣得很,我無聊地看看她:「好好吃你的水果吧,塞了一嘴的東西,還有這麼多廢話。」 「我就喜歡說,你護著他做什麼?得了銀子,才能年年運來雪蓮呀。」 雍正三年春,雪蓮再次準時送到我眼前,仍然沒有任何話,只有一朵冰冷靜默的花,看來胤祥是真的打算每年都來上這麼一遭了。讓這位百無禁忌的公主大嘴一說,我也實在是無可奈何,只好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一轉頭正好看見藏心閣裡的一名宮女急匆匆向高喜兒報告著什麼。 高喜兒一聽,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忙趨步過來,小聲說:「主子,宮裡年貴妃來瞧您來了,在藏心閣等著呢。」 「誰?」阿依朵立刻抬起頭來,「就是宮裡風頭最足的那個年貴妃?年羹堯的妹妹?」 我還在思索,倒被她反應嚇了一跳:「阿依朵你做什麼呢?她可沒惹著你。」 「你都已經不跟她爭了,她還敢追到這裡找你麻煩?等我去會會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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