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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裕親王福晉與怡親王、果郡王賽馬比箭之事,盛名早已傳遍天下,末將不敢……」

  「哎!什麼不敢不敢的?是不敢試這烈馬,還是不敢惹裕親王福晉?」允禮在一旁笑他。

  「嗯,岳鐘麒不要推脫,良駒當贈英雄,你是朝廷大將,沙場生涯就是在馬背上過日子,讓朕瞧瞧你馬背上的功夫如何?」胤禛這才說話。

  既然皇帝也這麼說,岳鐘麒漲紅了臉一磕頭,上前繞馬兒轉了幾圈,伸手拉過馬籠頭,輕輕躍上馬背,風一般掠了出去。阿依朵瞧瞧不服氣,也跳上另一匹馬兒追了上前。

  秋高氣爽,馬鬃和衣袂飛揚獵獵疾風中,兩個矯健的身影叫人看得心曠神怡,心裡就忍不住為阿依朵叫屈:那個裕親王保泰我見過幾次,無論是什麼時候見他,老像受了什麼委屈似的,眼睛鼻子都生得擠在一起,原本都是愛新覺羅家皇太極一脈傳下來的,和他的兄弟侄兒們相比,特別是胤禛兄弟,無論相貌如何,或華貴近於紈絝,或高貴近於冷漠,所在之處無不讓人感到其軒昂之氣,越發顯得這裕親王保泰氣質庸濁,怎麼瞧也不似個「龍種」,阿依朵和他站在一起,簡直是天鵝與癩蛤蟆之清朝版。

  這樣一想,青年才俊、名門小將岳鐘麒就怎麼看怎麼順眼了,特別是與阿依朵馬上忍不住兩兩相望的樣子,簡直賞心悅目——至少要這樣的男子,才配和阿依朵站在一起!

  可惜哪怕這只是個想法,我也不敢有任何言語流露,憑他們兩個的身份,要是最後能走到一起,那故事未免也太過曲折了……

  軍情緊急,岳鐘麒當天就騎走了那匹每個人都喜歡的,一團火焰似的駿馬,我這個最早預訂了它的人,只趕上最後摸摸它,為它取名叫做「獵風」,阿依朵嘟著嘴目送他們一行遠去,也不知是在看人還是看馬。

  不知算不算巧合,在我因為替阿依朵不平而越來越討厭裕親王的時候,在雍正元年的這個十月,胤禛也向其發難了。

  十月二十六日,雍正皇帝公開斥責裕親王保泰昏庸,免其所管宗人府、禮部、都統、武備院及看守當年最早被圈禁的大阿哥允禔等差使,因皇恩賞給其子的差使一併革退。裕親王回家賦閑沒幾天,又發上諭稱:「朕盡三年之喪,齋居養心殿,而保泰在家演戲。保泰性本昏庸,並無為國宣力之志,自蘇努開罪以來,即生異心,其不知輕重如此」。終於在十一月,保泰因「不忠不孝」,又「迎合廉親王」,被革去親王爵。

  同為夫妻,待遇卻大有不同,裕親王福晉代表喀爾喀蒙古前來和親才兩年,本來就與事無干,策淩又在為西邊戰事助力,更不能委屈了她,於是保泰被革爵的同時,阿依朵被加封為和碩純訢公主,他們家在鐵帽子胡同的大宅子,一夜間從親王府變成了公主府。

  十月,原本西去的皇十弟允䄉稱有病不能前行,停在張家口不肯再走,皇帝乾脆下令「著革去王爵,調回京師,永遠拘禁」。

  西邊也有官員傳回密折報稱,九貝勒允禟到西寧之後,攜帶了鉅資,專在城內城外尋家境困窘的當地貧民大肆分發錢糧,「自稱積德、收買人心」,連所居住節度使府的下人們也無不對其感激涕零,其隨行家人也紛紛慷慨結交當地官員,一時間在當地聲望十足,人稱「九王爺」。

  為這兩個皇兄弟的事,胤禛又大動肝火,斥責廉親王,說他們一向最聽他的話,現在「行止不端」,都怪廉親王管教不力,有意放縱所至。

  僅在這一年,八爺党在京羽翼已被剪除近半,頹勢已顯,廉親王一再公開宣稱自己對「新朝」的忠心,胤禛也在爵位封賞方面一再拉攏他,但私下裡,兩人卻互相在小事上針鋒相對。比如胤禛多次尋事斥責廉親王,廉親王則表面極度忍耐,只不聲不響地聚集在官員中的廣泛力量抵制胤禛政令的施行,想把他架空為一個空殼皇帝——你來我往的力量鬥爭、甚至互相讓對方不好過的鬥氣,一刻也未停止過。

  時近年底,正好有大臣上奏,請皇帝冊封後宮,以全大禮,年羹堯從西邊戰場也發回密折表達了差不多的意思,胤禛似乎並不把這當做大事,列了一份單子,交給禮部和內務府去辦理。

  他並沒有告訴我,將我列為僅有的兩個貴妃之一,但後宮中有什麼是高喜兒打聽不到的?何況慘淡無趣的後宮總算有了件值得期盼的事,各處宮房的奴才們私下議論紛紛:哪家主子要得封什麼位分了……漸漸喜氣起來。

  初聽高喜兒向我報喜,很奇怪地呆愣了一陣,自覺毫無喜意,逗一逗簷下的畫眉,胡亂翻一翻書,茫茫然想著,我仍然不想要做他的後妃,為什麼呢?

  不是不明白一個堂皇身份的重要性,但那意味著我從此就要變成眾多綠頭牌子中的一個,等著他翻?每逢慶節大禮,穿上鳳冠霞帔,一張臉抹得紅紅白白,按位分站在某妃之前,某妃之後,排隊覲禮?

  那確實不需要。

  想通了這一點,乾脆不再去理睬這個消息,直到有一天,胤祥在養心殿后面找到我。

  「淩兒,你從江蘇弄回來那玉壺春真不錯!昨天十六弟十七弟來找我,把最後一壇也蹭沒了,還有沒有?再分一壺給我也成啊!」

  天氣已經有幾分寒意,我正在瞧小太監取炭來煨手爐,聽他這麼說,立刻不滿地指責他:「哎?十三爺,每天見你忙得這樣,回府就抱個罎子灌酒?鄔先生給你的方子怎麼說的?世子都封了貝子了,你這個親王還這麼不珍重身子,皇上不是剛給你封了一位側福晉嗎?你身邊也該有個貼心的女人照料,把那方子拿著,飲食起居時時記得提醒……」

  「哎喲!淩主子,我再不敢了!要個酒就有這麼多話……我這酒是想給皇上喝去的。」

  「皇上?皇上怎麼了?」

  「給皇上解解悶兒,這幾天皇上龍顏不悅,滿朝大臣們連走路都踮著腳尖兒。」

  「呵呵,十三爺別拿皇上做幌子了,您倒說說,皇上登基以來,有幾天不是這樣的?」

  「呃……那倒也是……」

  「十三爺別打啞謎了,前面剛見過皇上,不為就來要壺酒吧?什麼話這麼不好說的?」

  胤祥果然收斂起笑容坐下來,靜靜看了我幾秒,才言簡意賅地說:「禮部呈回的單子裡沒有赫舍裡氏,禮部和六部都有官員上密折稱皇室無家事,不讓給你冊封。」

  「啊……」不想還會有這層風波。

  胤祥神情不豫,似乎很替我不滿,倒惹我展顏一笑:「十三爺,皇上至今不對我說起此事,想來確實不能了?」

  「嗯……過年嘛,宮內外諸多禮儀,祭天地、奉先殿祭祖……少不了的儀注,都要按品級辦事,妃嬪、王公大臣裝戴都分品級的,現在就得都辦下來,再拖下去過年就不像樣子了。他們還有個壞心,拖得久了,惹得外間猜疑,民間流言是止不住的,就更有話柄了。可皇上還指望著他們辦事兒呢,總不能一下把官兒都撤換了……這事兒裡面是老八老九搗的鬼,還說皇上應遵列祖列宗成例,顧及民間清議和朝廷臉面,京中一些窮官兒,讀了幾年書,上了點年紀就自認」大老「,廢話最多……」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已經大致明白,心平氣和地勸道,「十三爺,想必裡頭還有些不好聽的話吧?你不講我也明白,我在宮裡的名聲,本就壞得不能再壞了。」

  想了想,真的可以不理睬那些見鬼的規矩了,頓覺渾身輕鬆,連笑容都自在:「八爺也怪好玩的,哪怕只能讓皇上不痛快一下子,他也要試試,跟小孩子家鬥氣似的。」

  「皇室無家事,自古如此,自從聖祖爺開博學鴻儒科,在京城蓄養一批文人名士,'清議'向來能主導了天下士人輿論,就算皇上這般殺伐決斷,也不能不考慮其影響,民心是大清立國最要緊的,如今上有祖宗成規,下有民間清議,中有官員抵制,我看我就不要冊封什麼勞什子了,不信,問問高喜兒,聽說要冊封之後,我可曾為此高興過?」

  「啊?主子……」高喜兒在一旁聽得愁眉苦臉,倒像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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