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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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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過完,九阿哥送的東西都發得差不多了,我也只剩下一些基本的用品和衣物。收拾東西的時候,一個小丫鬟很不樂意小聲嘀咕:「要不是我幫主子收拾著,主子怕是要把東西都送光了,主子用著不成體統,大將軍王和九貝勒爺知道了……也不好啊。」 「你知道什麼?他的東西,也就從我這裡過一遭兒,我可什麼都不想得。」我歎氣,想起錦書,心冷冷地直往下沉,「再說,這原本也就是些民脂民膏,分了乾淨,就算是……就算是……幫胤禟積點兒陰德。」 錦書應該早已成仙了吧,在天上看著我沉淪俗世,會不會笑我?有沒有保佑我? 開春,人們開始傳言,聽說大將軍王仍要回西寧來。 四月,胤禵果然仍以撫遠大將軍王、皇十四子貝子的身份回到西寧。 這次胤禵回到西寧,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尋常。戰事早已全勝,就算還有些零星的部落有小問題,這些大軍和那麼多將領,足以鎮守,康熙怎能把自己倚重疼愛的小兒子,在自己年老體衰的時候,放到這麼偏遠的西寧來? 胤禵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天傍晚都來看我,偶爾來一次,神采裡凝重許多,笑容卻少了,間或出神深思的時候,眉目間冷然思量的表情居然像極了胤禛。 大將軍王的情緒直接帶動了西寧城中百姓和將士的緊張氣氛,關於康熙病重的傳聞居然成了街頭巷尾的話題。 五月,六月,七月……氣氛越來越緊張神秘,胤禵的探報每天都在西寧和京城之間來回奔波。我時常騎馬往城外與牧民們閒逛聊天,看著他們的駱駝和牛羊悠閒地吃草,而城門處,每天都有風塵僕僕的信使來往,我猜,要不是康熙的確已經病重得難以理會了,也不會讓他的兒子們這麼囂張地四處聯絡、打探消息。戰事已畢,胤禵其實在西寧已經沒有多少事情,有時候也陪我一道出去轉轉,但也常常只看著我騎馬趕羊玩兒,自己卻沉默不語。 深秋了,寒風乍起,我最後一次在西寧城外騎馬,就不得不隨便打個轉匆匆往回走,胤禵帶了一隊人,本來說要去圍獵這時節最肥美的黃羊,見我受不住冷,也只好一起空手而回。我見胤禵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在回城時向他笑道:「十四爺可是沒盡興?西寧這地方,天高皇帝遠的,獵物多的是,打獵的少,還怕下次打不著幾百斤野味?」 「天是高,皇帝卻不遠;獵物就一個,打獵的卻一大群。」胤禵頭也不抬,悶悶地道,「有什麼可高興的?你是不是想著,就快見到我那四哥了?」說到後來,他微微抬頭,目光冰冷向我刺來。 我一愣,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平靜地看著他:「十四爺,這裡天地廣闊,看著叫人心胸爽快,何必老鑽在一件事上,走火入魔呢?」 說著一掣韁繩,一邊說著:「胡天八月即飛雪……七月底了,好冷的風,快下雪了吧?」一邊策馬先跑了。 沒過幾天,八月初,就下了康熙六十一年西寧的第一場雪。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底,臘月將至,白天越來越短,還多是陰雲密布,大雪紛飛的,讓人有一種過得昏天黑地的感覺。胤禵的臉色也和天氣很有異曲同工之妙,有時候還熬得眼睛通紅。眼看康熙六十一年就要到頭了,別說他,就連我這個局外人都等得緊張起來——怎麼還不變天? 這天下著大雪,我正在溫暖的炕上睡得昏昏然不知白天黑夜,門「哐鐺」一聲被什麼大力推開了,呼嘯的北風卷著雪片兒直鑽入內室,一個人渾身挾裹著冰刀子似的氣流,已經闖到了我面前。 我對男人踢門的聲音和丫鬟驚恐的叫聲特別敏感,早已條件反射地強撐著坐起來,丫鬟們這時才匆匆地湧進來,呆看著對我從來沒有失禮過的大將軍王冰雕似的站在我床前,不知所措。 出事了。 我已經被寒風激靈得清醒無比,當下厲聲對丫鬟們斥道:「上不得檯面的,瞎嚷嚷什麼?還不閉嘴!給十四爺看座看茶。」 「不用了。服侍你們主子更衣,穿上這個!」胤禵面無表情地說,把手上一塊白布似的東西扔到我身上,然後掏出懷錶看了看,「還有半個時辰,卯時正在議事廳會合,淩兒隨我一起回京。」 說完,他自顧轉身要走,我才抖開了那塊白布,看清那是件孝服,他又回頭對我說:「四哥登基了,起了個年號叫雍正,可遂了你的心?」 雖然知道他極度仇恨的目光是針對胤禛的,但我還是被嚇得心頭一縮,連外頭風雪刺骨也算不上十分冷了。 他走了,丫鬟們還望著那件孝服發愣,我歎氣,對她們說:「看什麼?康熙爺駕崩了,又不關你們的事兒,去找出我那件哆羅呢白狐皮襖子,還有那件銀貂氅連昭君套來,準備熱水,快呀!」 一陣忙亂,丫鬟們聽立刻就要回京,居然還給我收拾起了包裹,我洗漱完畢,隨便喝了幾口粥,見她們連梳妝盒都一起收拾起來,連忙起身阻止:「只帶幾樣隨身衣物和洗漱用的梳子什麼的,別的,你們分了吧。」 她們大概也知道事非尋常,居然也不多話了,我只扶著一個小丫鬟幫我拿著包裹,趕到以前從未踏足的議事廳,原本的節度使府正堂。 議事廳內地上燃著好幾個火盆,其他地方都擠得滿滿地站著看樣子是西寧所有的軍官將領,上頭赫然站著許久沒有來西寧的年羹堯,胤禵背著他們站在門口,所有人都是一身素白,低頭不語。 年羹堯見到我進門,突然恭恭敬敬一打馬蹄袖磕了個頭:「給淩主子請安。」 我有些猝不及防,還沒說話,胤禵已經當著愕然四顧的滿堂將領重重「哼」了一聲,也不轉身,說:「走吧!」就要出門。 年羹堯已經站起來,問道:「十四爺!末將好像稟報過了,淩主子須得由末將另外護送。」 胤禵猛然轉身,臉上已帶了怒氣:「原就該我親自送回去給他,難道四哥還有什麼密諭,要你半路上就把我解決了?不然,與我一道還有什麼不妥當的?」 年羹堯也沉下臉來:「十四爺對皇上不敬之語,末將可以當做沒聽到,但淩主子金枝玉葉,怎經得起長途奔波?還請……」 「哈哈哈……」胤禵仰天迸發出一陣大笑,打斷了年羹堯的話,又回頭嘲諷地問我:「淩兒,你什麼時候變成金枝玉葉啦?」 我只是被殃及了,但臉上還是微微紅起來,沒有名分於我自己是十分情願的,但對於在這時代的生存卻永遠是個話柄。 胤禵瞪了一眼年羹堯,一把拽住我的手腕:「走!」 風雪茫茫,只露在昭君套風毛領外面的眼睛很難睜開,我幾乎看不見周圍還有人,若不是馬蹄飛踏在雪地上的沉悶聲響,真像是一個人獨行在不知道方向的荒野裡。 已經這樣不分晝夜地跑了十天了,我還記得是在深夜時分過的黃河,只看到腳下厚厚的冰層,四周景物都隱沒在黑暗裡。山丘、原野、一望無際的華北平原上黑色的凍土一一從我眼前昏然閃過。因為胤禵的堅持趕路,我們每天都無法按照朝廷的安排住進驛站,要麼借宿大一點兒的農家,要麼就住在荒郊破廟,甚至路邊廢棄的舊屋裡,十天下來,我全身的骨頭都像是散了架,雙腿麻木,只有剩下腳踝舊傷處的疼痛這一種感覺。 「上書房大臣張大人在前方潞河驛迎接十四貝子!」 這聲音驟然響起,我從馬上騰地抬起頭來:到了?西寧到北京一個月的路程,十天就趕到了? 天已經黑了,零星飄著一兩點雪花的天空深得讓人看不透,隔著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樹林,遠處黑壓壓的一片隱約就是北京外城的城牆,它們陰沉地矗立在冰天雪地的夜晚裡,讓人不知道那後面會有什麼等待著你…… 真的到了……勒緩了馬兒的步子,重新伏下身子趴在馬背上,我可以松一口氣了嗎?明明應該高興的,為什麼心裡擋不住的,只有對未來一無所知的茫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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