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八三


  出發之前,我叮囑碧奴收拾東西,她愣了一會兒,卻支吾起來,紅了臉。等我弄明白怎麼回事,才發現,脫去厚厚的冬衣,她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不要說孫守一,連我也激動得結巴了半天,最後細細囑咐了孫守一留下來陪她,其他人遂又往各草原腹地而去。

  胤祥仍然是玩起來就瘋上一陣,靜下來就一個人發呆,阿依朵不知道是想看我笑話還是出於真心,教我種種騎乘技巧,我也無所謂,更不怕嘲笑,盡力學了起來。當踏雲終於與一匹和它同樣雪白神駿的母馬培養起來了感情,開始卿卿我我,難捨難分,我的馬術也自覺可以和胤祥他們並騎耍耍花樣了。

  自由,還有美景,只是回頭突然望見,薄暮下,粼粼水光邊,耳鬢廝磨的一對神駒,才覺心痛難抑。沒有你,這幅畫再美,竟也只覺是幻影……

  「哈哈哈……怎麼樣?這一對真是連我都沒見過的絕配呀!不出幾年就能改進出草原上最好的戰馬,到時候博爾濟吉持氏的那個老傢伙就得來求我了……」

  策淩得意地大聲說笑,驚斷了我的傷感,憂鬱沉默的老阿拉巴圖拉起了馬頭琴,悠揚的琴聲中,他們告訴我:等夏天到了,摔跤大會就開始了,除了來比賽摔跤、馬術的勇士,四面八方的牧民、甚至回、滿、藏各族都會有人到烏爾格來,用自己帶來的東西交換各自需要的物品。

  「那時候就好玩了,有好多有意思的東西可買,說不定阿依朵還能在摔跤大會裡找到一位最厲害的勇士呢!」小王子童言無忌,對好玩、熱鬧的事情一律無比憧憬。

  「比武招親?」我脫口而出。

  「只可惜,偌大的草原,這麼幾年就是找不出一個箭術、武術、馬術都能贏她的」巴圖魯「。都二十五歲了,還招什麼親?阿依朵,我看你不如改成招徒弟算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胤祥慢騰騰地在旁邊插話,一開口就烏鴉嘴。我擔心地看看阿依朵,這可是最敏感的個人問題啊,驕傲的阿依朵能忍受這樣被人開玩笑?

  誰知阿依朵比胤祥還懶洋洋,她無聊地抬頭看看天:「就算有個把身手還不錯的,也不過些蠻漢子罷了,做徒弟還嫌笨呢。」這麼豁達爽朗,像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呢,阿依朵真挺有男子氣的,我當時只這樣想著。

  等我們一大隊人結束「春遊」回到烏爾格,那裡已經熱鬧起來了,不多的街市上,過去大半年裡都沒有開過門的小房子突然就有人出現,並且張羅出了貨物供人挑選。就算是因為害怕高原上強烈的日照而不願意出門的我,每天都能遠遠望見烏爾格四周草原上又多了幾頂牧民新搭建好的敖包房子,熱鬧喜慶的氣氛漸漸籠罩在四周。

  摔跤大會原來並沒有什麼正式的開始和結束,我只能時而聽見小王子成袞劄布初興奮地描述起有兩位勇士一時興起的較量有多麼精彩。聽說策淩會選一個人們聚集得最多的時間,拿出賞物來召集一次為期三天的比賽,更因為無法證實的傳說,阿依朵會在勇士中挑選技藝最出眾的一個做自己的丈夫,許多蒙古年輕人年年慕名而來,到現在,阿依朵是依然未嫁,到這裡來參加大會、趁人多做買賣、以及看熱鬧的……各色人等,卻一年比一年多。

  這天傍晚,圖拉河依然向著夕陽靜靜奔流而去,我正在無聊八卦、半真半假地向阿依朵打聽「招親」這件事的真實性,一轉頭莫名其妙地發現身邊的人都不見了,胤祥、孫守一、老武……連大肚子的碧奴都不在,只剩下幾個我幾乎從不願意使喚的蒙古女奴。在找遍了我和胤祥住的前後幾出房舍都不見人之後,我有些驚疑不定,阿依朵若有所思地說:「剛才我到這邊的時候見他們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商量什麼,說不定出去找什麼樂子去了。」

  「不可能,要出去做什麼消遣,也是胤祥一個人去,孫守一和碧奴定會留下陪我的。」

  「……那也不用擔心,有我在,草原上你什麼都不用怕。」

  「不行,這時候烏爾格正是人多眼雜,莫非有什麼人趁亂……」

  「嘖嘖……蘿馥,你都急傻了,胤祥值得你這麼擔心?」阿依朵深褐色的大眼睛奇怪地湊近了看我,「至少這宮門肯定是他們自己走出去的,再說,憑那幾個人的身手,城裡頭又全都是衛隊……」

  「不是的,你不知道,有些人,心術厲害不是一身武藝就能對付的,只要他們想害人……」一時的緊張中,我扶住阿依朵伸出的手,「我答應過他,要照顧好胤祥的。」

  「那些害人的,是什麼人?怎麼讓你怕成這樣?」阿依朵的臉突然隔得很近,她遠別于中原女子的高鼻深目的臉在表現出些微疑惑惱怒時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還有……『他』是誰?」

  這種感覺奇怪得讓我忘了自己原本該說什麼,只覺得如果她是個男子,一定是集東西方男性優點於一身的超級美男。

  「哎?你們大眼瞪小眼做什麼呢?」

  「胤祥?!」

  「你做什麼去了,他們呢?碧奴呢?知不知道嚇死我了?你拉我去哪……」

  不由分說把我拉出好遠,一把把我舉上馬背,神色既像憂傷又像是歡喜的胤祥才笑道:「在集市上看到有人賣些好玩意,你一定喜歡……」

  沒顧我的抗議,胤祥帶我去到城中房舍還算乾淨整齊的一段街道,雖然已經是夕陽西下,這裡的商販們生意卻依然很紅火,人來人往,討價還價,倒也是一派繁榮景象。

  在一處大宅子門前,胤祥翻身下馬,我一見那架勢,便忍不住笑道:「你弄什麼鬼呢?這宅子必是哪家蒙古王爺、頭人在這裡的宅邸,怎會擺出貨攤賣起東西來?瞧著也不像啊!而且,賣東西也就罷了,你又讓老武、阿將軍守在這裡,不倫不類的,誰敢來買?」

  「呵呵,先別忙說,你來看看這些東西。」胤祥看上去胸有成竹。

  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我下馬走近,漸漸發現不對,那樣精緻一對兒花樣對稱的掐絲琺瑯小花瓶,在京中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都能有的;那樣一個看似灰不溜丟的小手爐,爐底有豎排陰刻「張鳴岐制」篆書款,古樸大氣,卻是明代爐聖張鳴岐所制的紫銅手爐,在琉璃廠也不是誰都能淘到的寶貝。輕輕撿起角落裡一個卷軸,江南水鄉的濕潤氣息仿佛撲面而來,那樣氤氳晨霧中的青磚路,一角如黛遠山,輕舟一葉悠悠搖晃著岸邊一位江南女子惆悵的夢境和長髮……

  我原本以為那只是我思鄉的一場幻覺,但右角水天相接處,圓潤飄逸的行楷是鄔先生在對我說話:「魂兮歸來憶江南……魂兮歸來憶江南……」喃喃念著,不用抬頭,已經知道悄然站到了我面前的人是誰,滿眼的淚像是要決堤,卻又笑了:「胤禛,我還以為,你就這樣把我丟在草原上了。」

  哄然叫好聲此起彼伏,我站在擁擠的人群中,和人們一起笑著,但我可不知道哪匹馬兒奔跑如風讓我激動,或者哪位騎士馬術超群讓我讚美,轉頭與胤禛相視而笑,兩個人十指緊扣,躲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滿足得像兩個偷吃到糖的小孩子。我戴著難看的大帽子遮住了大半個臉,穿著普通的蒙族服裝,看看胤禛戴的那頂從牧民家借來的大氊帽,總是忍不住笑。

  「淩兒,你還笑我?自己打扮得跟牧羊姑娘似的。」

  「我就是笑你怎樣?貨郎倌兒……」

  胤禛只能待三天,聽重新戴上那個假辮子,裝成滿洲商人的性音悄悄告訴我,若不是胤禛堅持日夜兼程趕路多擠出兩天,他們原本只能待上一天就得往回趕。我還知道了,昨天胤祥臉上那既喜且憂的表情,來自於胤禛帶來的消息:胤祥做父親了。我們出發時,他府裡福晉已有了身孕,今年春天,他的第一個兒子出生了,胤禛給那孩子取名弘旺。雖然大家忙著恭賀胤祥,一團喜氣,但胤祥的傻笑裡,總是抹不去隱隱的憂鬱。

  入夜,烏爾格亮起了一年裡頭最多的燈火,連因夏日漲水不易渡河的圖拉河南岸都燃起了一堆堆篝火,我拉著胤禛的手,漫無目的地在夜色掩護下亂走,每每默然相望,卻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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