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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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朝中大臣已經在議論紛紛——有明詔說康熙十日前就已經從熱河起程返京,本來也就短短幾日的路程,康熙卻至今也沒有抵京,甚至,人們失去康熙的消息已經好幾天了。誰都能看出來,這很不正常,皇帝出巡,一路上浩浩蕩蕩的依仗、護衛、隨行大臣、妃嬪連宮女太監……這麼大的隊伍,竟像平白消失了。 「太子躲著不見人,在毓慶宮也聽不到一點消息,連張廷玉都悄悄來問我,說好幾天沒有收到過皇阿瑪的信兒……」胤禛隨意夾了樣小菜,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若是現在大變驟起,我們一點準備也沒有……」 「依我看,無論是誰想攪渾水,現在必然都還沒有得手——否則早該走下一步了。我敢推測,皇上必然無恙,此時一點消息也沒有,只有兩個可能,一、皇上與這作亂的一方正在僵持中;二、皇上早已經控制了局勢,但正好趁著迷霧未散,冷眼旁觀眾人的反應。」鄔先生慢條斯裡地說。 先生這個人,心裡越緊張,說話越慢,很類似胤禛那個被眾人熟知的習性——越是生氣,越是輕言細語。 一桌精緻清淡的晚膳只被動過很少的幾筷,圍坐在桌前的幾個人,胤禛很憂慮,胤祥很煩躁,鄔先生很陰沉,而我,很想告訴他們,康熙那個老頭子還有差不多十年可活,胤禛也一定會做皇帝,現在需要擔心的,只有胤祥。 但要走向那個結果的過程,無論如何都會很辛苦的吧?做康熙的兒子,被康熙這樣的人考驗幾十年,想想都可怕——最後成功倖存的人,早已被磨掉數層皮,煉成了金剛不壞之身——就是胤禛這個超級強悍的傢伙。 我發現自己又看著胤禛發了呆,回過神來,無言地給胤禛斟上一杯酒,強自壓下想伸手撫平胤禛眉頭的衝動。 天色已全黑,議論仍然沒有確切的結果——這是當然的,該做的胤禛都已經做了,現在只能等待事情的下一步發展。 看看微雨中漆黑的夜色,我為自己的小盼望暗自害羞起來——居然每天都在等著天黑,因為只有夜晚,才是屬於我和胤禛兩個人的世界…… 我想抓住每一點滴溫暖親密,就像世界末日快要來到一樣。為什麼?我原本想,懶得思考,就歸於第六感好了,但略一思考,已經明白過來,這是理性思考後的必然結論:鄔先生說我要遠行,想必也是他和胤禛商議出來的最好辦法了。這次政局變動,康熙雖然安然無恙,卻大大加深了對這些兒子們的戒備之心,所以我的存在,就是胤禛的危險。送走我,遠遠地把我藏起來……等到什麼時候呢?胤禛登基?那就是十年後……十年會發生多少事情?十年後我是不是已經老了? 這個夜晚,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的胤禛在只屬於我們兩個的時間裡艱難地開口了:「淩兒,鄔先生說得對,太子遲遲沒有動作,皇上想必早有準備,八弟他們還不知道在背後做了些什麼——你已經不能留在這裡了,太危險。」 他說得很快,很低,但我聽得很清楚,也毫不意外。 「我要去哪裡?能回江南嗎?」我壓著自己的聲音,不讓它哽咽。 「不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淩兒,你知道喀爾喀蒙古嗎?」 喀爾喀……蒙古?聽上去,像是蠻荒的西域。 「你聽我說,喀爾喀蒙古是康熙三十年才歸入我大清治下的,都是由各部大汗管轄,我大清官員勢力無法在那裡施展,就算皇上有所耳聞,也無法深究其實。總之,我會替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等我接你回來。淩兒,我說過,我會保護你。」 咬牙切齒地說完最後一句話,他狠狠地把我揉進懷裡。 還能說什麼?原來命運早已安排好了戲碼。就連強悍如胤禛,現在能做的也只有貪婪地向我索取更多更多溫柔,仿佛我們不再有未來…… 「嘩啦」一聲,我在書房窗前迫不及待地展開了一張大地圖,這是康熙三十年,康熙親自率大軍西征,平定準噶爾部,確立對喀爾喀蒙古的直接管轄之後重新畫定的全中國地圖。 第一眼,兩個感受:一是此時的中國面積大得真是很可觀,在我印象中的「雄雞地圖」的背上和頭上,都增加了厚重的一大塊面積。二是,什麼該死的喀爾喀蒙古?原來就是「雄雞」背上的那一大塊面積,就是後來的外蒙古,蒙古人民共和國! 跌坐在椅子上,我瞪著那在清朝完蛋之後就將被分裂出去的一塊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曾經去過21世紀的天山山脈和阿勒泰山脈旅遊,那裡的確很美,還記得嚮導介紹說,那裡春季多風,夏季多雨,秋季涼爽,但有著寒冷而漫長的冬季。阿勒泰山脈正是後來的外蒙古、滿族人稱之為漠北蒙古的喀爾喀蒙古地區與後來的新疆地區的西部分界線。也就是說,喀爾喀蒙古,是東臨黑龍江,西到阿勒泰山脈接新疆,南與內蒙古相連,北與俄羅斯接壤,差不多已經靠近西伯利亞的一大片廣袤土地。 聯想到沙塵暴,看看那地圖上注明的一塊塊戈壁沙漠、雪山草地……我幾乎是被流放了。唐時說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我要去躲藏流亡的地方,出了陽關還有三千里…… 連高明的鄔先生也不試圖安慰我,我只好自我安慰。怎麼說呢?我不是曾經很嚮往自由地馳騁在大草原上嗎?我不是覺得這你爭我奪龍潭虎穴似的北京讓人壓抑嗎?這下好了……我有這麼大的一塊未知土地可以去探索。胤禛會把我安排到哪裡?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他和蒙古人有什麼特別可靠的交往,倒是八阿哥,以前好像聽說過很受蒙古王公的推崇。 馬上就要面對陌生的地方,未知的十年了,突然很想念胤禛,我才發現自己在過去幾年裡有多麼依賴他。在房間裡胡亂踱了幾步,恨恨地說:「老天爺到底是怎麼了?這雨下了多久了?沒有停過一天的。」 鄔先生回答我:「這是到了黃河汛期了,直隸河南山東一帶必定有澇災,督建黃河河工並賑災這些年都是王爺和十三爺他們在辦的,今年又有的王爺忙了。」 說話間還不到晚膳時分,小丫鬟已經點了燈上來,因為陰雲密布,天色已經黑沉沉了。 「四哥呢?」胤祥什麼人也沒有帶,一個人搖晃著大方步踏了進來。 「還沒有回來,十三爺沒有和王爺一起嗎?」 「下午四哥去戶部我還跟在他後頭呢,不知道怎麼著一轉眼就不見人了……淩兒,你什麼時候連這個也研究起來了?」胤祥從我身後探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圖。 鄔先生突然說:「十三爺的外公,土謝圖汗部博爾濟吉持氏的劄薩克丹律就是喀爾喀蒙古大汗。」 「提那個做什麼?」胤祥愕然道,「我還是十歲上那次去庫倫見過他老人家一次,現在大汗年事已高,掌管族務的是多羅郡王——遲早會封劄薩克的,現在是台吉,策淩——我舅舅,算起來,已經是成吉思汗二十世孫了,可惜額娘去得早,我與這個舅舅也向來沒有什麼來往,只在熱河見過幾次。」 他滿不在乎地冷笑一聲,奇道:「今天怪了,淩兒在研究我大清的山河堪輿圖,鄔先生說起了我的外家親戚……」 沒費心去聽那些拗口的名字,什麼土謝圖汗部博爾濟吉持氏的劄薩克丹律——簡直不知道在講什麼。我只瞪著胤祥,原來他就是成吉思汗的後代與愛新覺羅氏聯姻的「結晶」。這麼想起來,喀爾喀蒙古好像也不那麼可怕了,讓我覺得親切可愛的胤祥身上畢竟流著那草原民族的血…… 「十三爺可在書房?」坎兒的聲音遠遠傳來,他明明是在喊,卻又壓低了嗓子,聽上去緊張異常。 沒有聽見小丫鬟的回答,胤祥已經自己撩起簾子往外叫道:「你十三爺在這裡!四哥家的狗可不興亂叫,怎麼今兒沒了規矩?你家主子呢?」 「好我個十三爺!叫奴才們好找!到刑部說您去了戶部,到戶部說您進了宮,到太子爺那兒……」 坎兒把袍子下擺系在腰上飛奔而來,全不見了平日裡嘻天哈地的表情,眼神清明得亮晶晶,話說到「太子那兒」便戛然而止。鄔先生立刻敏感地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 坎兒在門口慌裡慌張打了個千兒,胤祥雖吃驚,但也知事有蹊蹺,只看著他不言語。 「王爺和張中堂馬上就到,請鄔先生、淩主子先回避。」 我連忙去扶鄔先生,坎兒喘過一口氣,接著說道:「鄔先生、十三爺,太子出事兒啦!奴才只看見毓慶宮被圍了個嚴嚴實實,張中堂找到咱們王爺關起門說了一陣話,出來就叫找十三爺。」 胤祥皺著眉頭站在原地發起愣來,鄔先生拍拍他的肩,由我扶著一起轉到了書房後頭直通後院的小茶水間,只隔著一層窗,可以清楚地聽見書房的動靜。 我還沒想好應該以什麼心情等待這一出已經知道了情節的戲碼,帶著水、顯得特別沉重的腳步聲就已經稀裡嘩啦響起一片——這是帶了大隊兵馬來的,可見事態何等嚴重! 大部分的腳步聲都停在書房院子的月洞門前後,胤祥已經開口在問:「張大人,四哥,這是怎麼回事?皇阿瑪有消息了嗎?」 「有,太子手下一干逆黨私自調兵集結密雲,欲在皇阿瑪回京途中劫駕。皇上聖明燭照早有察覺,如今逆黨已被盡數鎖拿,皇上不日內即將回京。十三弟,太子調兵密雲,以及換防京城守衛你可知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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