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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顧不得害怕了,還有一個我最關心的問題,其實也是我現在唯一關心的問題……

  「錦書……王爺,求您好好葬了錦書,讓我去給她送行……」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語氣也一樣平淡,還很輕很輕。因為我知道說出這些話,等於承認了一切都已無可挽回。

  胤禛緊抿著嘴,含義不明地凝視了我一陣,他開口得幾乎和我一樣艱難,似乎在用很大的力氣來下定決心:「不要去想了,淩兒,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兔死狐悲,難免物傷其類,你又是這個性子……你昨晚真的不用那樣的……我的心幾乎都被你嚇碎了……如果你死了,我……」

  他低頭狠狠地搖搖頭,粗重地喘了一口氣,又像剛從什麼裡面醒悟過來一樣,他突然地搖搖我的肩,強硬地說:「我們滿人沒漢人那麼多規矩,兄終弟及,姐死妹繼,都是常有的,我喜歡的是你的人,我不在乎那些!你再也不許有尋死的念頭!本王不許你死!待這陣過去,我還是會收你的!我……我給你抬籍!給你換個身份!我會保護你!」

  我視線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心裡不是沒有想到我的今後,但沒有一個結局有可能是Happy ending,我已經徹底明白了這個世界,現在這樣的我,似乎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容身了。雖然以前經常安慰自己,大不了死了再回現代,但是事到臨頭,還是恐慌,我乾脆把這個問題回避過去,不去想它……誰知這個小心眼的胤禛卻如此直接地道出了我心中不願提起的恐慌,而且……他還說要保護我。在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那個現代的我已經傷痛無助地縮得小小的……我突然發現,被一個有力的人保護著,其實不是什麼壞事,甚至,有一種溫暖的東西在撫慰我的傷口,這算是病急亂投醫嗎?但我真的,太需要這種東西了……

  眼前卻又浮現出胤禟那孩子一樣熱切期待的眼神,我搖搖頭,怎麼可能呢?他們,他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讓我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就算連小心眼的胤禛都願意包容我……

  「王爺……奴婢知道,王爺您也知道,自從祖龍入關之後,習俗早已隨了中原,女子不潔之身,天下無處可容……昨日之事,其他阿哥爺都看到了……如今政局之下,王爺府上怎麼能有這樣的瑕疵?淩兒不願成為王爺授人以柄的口實……」

  「淩兒!你如今還只顧著為我著想?!什麼口實?什麼瑕疵?難道本王連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嗎?!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把我怎麼樣?!你給我聽著,今後你再也不許知道外頭的事,什麼都不要管!有我胤禛在,就有你在!」

  他不由分說地拿手捧著我的臉,不容置疑地凝視著我:「我會好好地葬了錦書,你可以去給她送行。但我會讓你看明白,你和她不一樣,因為你有我呢。」

  胤禛守著我過了好幾天,除了上朝的時間,他把所有事情都放在書房做,我始終在他視線能到的地方。聽說李衛被責罰了,所有的人被嚴格禁止向我說起外面的情況,連胤祥來過兩次,我都被關在房間裡沒有見到。我不知道胤禟後來是什麼樣子,但是從李衛的表情裡並不難聯想——他終於還是沒有得到我,不是嗎?

  我總是儘量回避看到鄔先生,不想見到他眼中暗淡的星光,不敢知道他現在會怎麼看我。我明白,在京城這個地方,先生受身份的限制,能做的事情很少……太少了……自在逍遙的江南煙雨現在對於我們兩個來說,很有可能永遠只能是一個遙遠的夢了……

  在反常的冷靜中,我覺得自己被抽空了所有的表情和語言,別人說什麼,我就做什麼,送飯來,我也動動筷子——但吃進去的食物就像能把我的呼吸也一起噎住,所以這幾天來,我只不停地喝湯,一些胤禛叫人弄的不知道什麼的湯。

  沒有表情和語言,我的腦子裡卻總是一刻也停不住的,神經質地過著很多很多東西……所有過去的事,過去的人,還有現在可能正在發生的一切……目前太子位空懸,我記得二阿哥要到明年春天才複位,其他阿哥們各據勢力,康熙正在暗中嚴密觀察著他的每個兒子的動向,而他們那天居然在前門大街上慫恿侍衛打架……他們是不是嫌我死得不夠快……以精明著稱的康熙不可能不知道這一切……不過說到精明,後世都知道,創立密折制度,建立自己專有的特務機構——愛新覺羅·胤禛才是精明得最可怕的一個,雖然沒有落下什麼好名聲……但眼前這個他,不是歷史中一個遙遠的人物,而是活生生地在我眼前,我曾經近得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看看正在伏案疾書的胤禛,他雙眉微縮,面無表情,目光專注,正在寫什麼重要的書信?文件……不管怎麼樣,至少他此時願意保護我……

  什麼都不知道,對我來說是一種可怕的折磨,我就在這一無所知中茫然等待。

  但究竟在等待什麼?連我自己也不敢想……

  第二天,胤祥居然單獨來見我。

  被他看到的那一瞬間,我瑟縮了一下——無法忘記那天晚上,我狼狽的樣子,而他們,卻一個個衣冠楚楚……

  見我這個樣子,他突然頓住腳步,低頭短促地出了一口粗氣,才沉重地抬起頭,擠出一個笑臉:「淩兒,你……別怕。我來看看你……」

  哪有人笑得這麼咬牙切齒的?我皺皺眉,站起來,無言地給他倒了一杯茶。

  他仔細地觀察了我一會,我也茫然地看著他。他左眼下的顴骨有一片淤青,下巴也破了,看樣子擦著藥膏,已經在恢復了。我歎氣,他們這樣身份的人,哪怕是受這樣的小傷,恐怕都會有不知道多少奴才要因此獲罪了。如果這罪落到我身上,誰還救得了我?

  「淩兒……你……你不要這個樣子了!我就是為這個來的,你知不知道你瘦得什麼樣兒了?叫人看了心裡發糝……聽說你每天不哭不笑,像鬼魂似的?你聽我說,在外頭,四哥他為你把心都操碎了,你不要再讓他難過了!」

  在外頭?我就是想知道在外頭發生了什麼,抬頭看他,希望他能繼續說下去。

  胤祥急躁地站起來走到我面前。

  「這些天四哥難過得都沒睡好一個囫圇覺,聽說他天天都守到你睡著了才眯一會兒?四嫂也來問我,說四哥這些日子都沒回後面去了。你看他眼熬得全陷下去了……」

  「四哥知道,你心裡頭轉不過來,一時不能跟他好好說話……聽梅香說,鄔先生這些天把案頭的筆一支支全都折斷了,手也紮得不成樣子……今天是先生說的,你不能再這個樣子了,我才過來……」

  他轉身,似乎想來搖搖我,但是手遲疑地停在半空,又狠狠地在空氣中落了下去。

  「淩兒,你聽我說,以前大夫就說了,你身子虛弱,積弱積寒,須得一直調養。鄔先生說近日觀你氣色,積鬱積怒在心,而無可發洩,聽說這麼些天來,你甚至沒有哭過?五臟積郁,內體必然受損,這是醫之大忌啊!說不定哪天,你就……那四哥肯定也會撐不住的,如今這局勢,他千萬不能出一點岔子……」

  聽了這麼久,才找到話縫。我打斷他,語氣冷漠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十三爺,您這番話,我都聽明白了,您能聽我幾句嗎?」

  他愣愣地看著我:「鄔先生說,就是要你多說話,發洩鬱氣……要是能哭出來更好……」

  我直接問道:「王爺他如今不讓我知道外頭的事,我只聽說十三爺那天和九爺的人打了起來,請問十三爺,既說到如今局勢,如今究竟怎樣了?」

  他說:「不讓你知道,四哥這是為你好……」

  但他又握緊了拳頭:「咱們現在是不能把老八、老九怎麼樣,但這口氣咱們不會一直憋著的!老九那個畜生!第二天八哥一不在他就想來要人,我讓侍衛攔著打了一架,那些侍衛都是我親自帶出來的兵,沒吃虧!嘿嘿……後來皇阿瑪一併罰了我們兩個……」

  說到他們的皇阿瑪,他突然遲疑了:「……其他的,你也不用知道,總之,你要調養好自己,這樣才對得起四哥的心!」

  我搖搖頭,苦笑。

  「十三爺,如今這樣兒,王爺還讓貝勒爺你單獨見我,足見你是王爺最可靠、最親近的左膀右臂,淩兒有些話想對你說。」

  不等他回答,我自顧自說:「十三爺你任俠勇武,王爺百事都靠得上你,淩兒當日說過羡慕你,那是真心話。但如今只為咱們王爺謀,不得不說十三爺您有一點不好——太過仗義直率,不避嫌疑。當日在熱河,若不是你後來又願意去陪著太子……二阿哥,怎會落得被牽連圈禁?」

  他滿臉震驚,慢慢退坐回椅子上,我卻越來越鎮靜,並不讓他插話,按自己的思路直接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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