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什麼事情這麼有意思?說給我也開心一下。」一個挺拔的身影靜悄悄地佇立在門口,這聲清朗平淡的問話卻讓房間裡的人都靜了下來。他幾乎沒有腳步聲地踏進屋子,我也顧不得多想,反正跪著,順便給他也磕個頭:「奴婢給四爺請安。」

  沒有人說話,我盯著他的靴子,心想,他的靴子有消聲裝置?走路怎麼沒聲沒息的?

  「起來吧。」

  我毫不客氣地站起來打算退出去,卻看見他正在看我。一時進退不得,愣在原地。他點點頭,示意我出去,我才趕緊退出來,關上門,和梅香、蘭香一起在走廊下煮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發現身上都是冷汗,不由得討厭起這個人來,整天擺那副樣子嚇人,怪不得不長命,哼。

  裡面隱隱約約的說話聲響起,立刻又傳出來一陣笑聲,顯然是在繼續翻我剛才的笑料。我沒好氣地扇著爐子,叫梅香、蘭香送茶進去,本小姐才懶得給他端茶呢。

  說話聲很快就低了,梅香、蘭香退出來之後,裡面氣氛似乎已經嚴肅起來。我叫她們在外面好好守著,有事就叫我,自己則轉回後面自己的房間,不管了,剛才太辛苦了,我要睡大覺去。

  昏睡一場醒來,看外面已經是夕陽西斜,連忙穿衣起來,繞過大樹蔭下假山石中的楓晚亭,見梅香、蘭香還守在那裡,顯然他們已經密談了一下午。

  梅香、蘭香看見我,臉上都露出奇怪的表情,我低聲問她們:「見鬼啦?幹嗎這麼看我?」蘭香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剛才四爺問你去哪了,我們說……說你身體不適……睡覺去了……」什麼?這下害死我了……我恐慌地看著她。

  「沒事沒事!」梅香趕緊安慰我,「四爺看起來沒有生氣,還笑了笑呢。」我悲慘地想,你們不知道,他們這些人,恐怕殺了你還看著你笑呢。

  正愁雲慘霧地呆坐在石階上,四爺在裡面喊換茶,梅香、蘭香趕緊忙起來,不一會兒蘭香跑出來說:「姑娘,叫你呢。」

  我抱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情走了進去,心裡給自己打氣,沒事,大不了就是死,死了說不定還能回現代去……

  書房裡面,密談一下午後的氣氛顯得輕鬆閒適,但是香爐的煙熏得我氣悶,難道他們一下午沒開窗戶?我也不看他們,徑直打開了兩邊精緻的鏤花碧紗窗,庭院裡的斜陽和綠色映進來,房裡一下子清爽許多。

  支好窗戶轉過身,才發現他們都在發愣。十三阿哥盤腿坐在榻上,一手指著我,好像憋著氣一樣問我:「你……誰叫你開窗戶的?睡迷糊了吧?」說著終於忍不住一陣狂笑。然後其他幾個人也爆笑起來,連胤禛也一手支著腿,笑得抬不起頭,但他很快停了下來,又喝口茶,才問嘟著嘴瞪著胤祥的我:「你……你醒了?」

  此話一出,才消停了一些的眾人又忍不住笑起來,我實在受不了了,咕噥道:「有什麼好笑的……」

  胤禛笑著看看我:「好、好,不笑了,你去把梅香、蘭香一起叫進來吧。」

  我把梅香、蘭香一起叫了再進來時,裡面的氣氛已經恢復沉靜了。我和梅香、蘭香一起,又跪在地上,心疼著我的膝蓋。

  胤禛站起來,在我們面前來回踱了幾步,一隻手伸到我眼前,示意我站起來,然後才對梅香、蘭香說:「今後我的參湯,照樣子給鄔先生進一份兒。」停了停,轉身又坐下繼續說道,「你們兩個雖說年紀不大,卻是我府裡的老人兒了,是看著我府裡規矩長大的。伺候好鄔先生,你們就為我立了功了,連家人一起有賞的,我跟福晉說過了,你們的月例按府裡的大丫頭算,每個月一兩銀子一吊錢。先別忙謝恩!若是差事沒辦好,你們知道家法。」冷冷的語氣竟嚇得梅香、蘭香渾身都是一顫。

  「這次我從江南買回來三個孩子,女孩子翠兒放在福晉房裡。兩個男孩子狗兒、坎兒就放在書房外面,負責傳遞來往文書,門上迎接外客。你們去認認,日後各行其職,把這書房內外給我服侍好。」

  又沉默了一陣,聽得他說:「出去吧,去叫廚房給我們準備晚飯,好了就送到書房來。」她們才戰戰兢兢磕頭出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該出去,只好先站在鄔先生身後,看著自己的腳尖猶豫。他們一時沒有說話,卻聽胤禛叫道:「小蓮。」

  我低著頭聽到,還在奇怪,這是在叫誰啊?這屋裡哪裡還有別的女孩子?他又叫了:「淩兒?」

  我一聽,連忙又「撲通」跪了下來,抬頭看他。他卻皺皺眉說:「誰叫你沒事就跪的?看你膽子也不小,怎麼就喜歡跪呢,起來起來。」

  我站起來,沒有說話,只疑惑地看著他,他要對我說些什麼呢?

  只見他從靴子裡抽出一張紙,默默地看了一遍,說道:「小蓮,揚州樂籍女子,虛歲十六。其族早年獲罪被賜姓黑,歸入賤籍。今春江淮一帶遭災,因秦淮河天香樓向其族以十兩銀子高價求賣,憤而不從,遂投河。」

  聽到一半兒我已經完全明白了。

  這就是這個「我」的身世?我的手在微微發抖。

  賤籍,十兩銀子「高價」,被親人賣給秦淮河「天香樓」,投河……

  原來這個年輕柔弱的身體,居然承受過這樣苦的身世,這樣慘烈的命運?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我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貴族男子,他的眼睛仍然深不見底。他這麼快就查出了一個平凡女孩的身世,他可以左右此時的我的命運,他會怎樣做?

  我環視周圍的幾個人,年輕的胤祥皺著眉頭,一臉不忍地看著我,性音閉著眼,雙手合十,鄔先生則平靜地看著我。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

  那個似乎主宰我命運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當日救起你之後,性音準備帶你一同回府時,已經著人描了你的小像,交給我的門人,正在做杭州將軍的年羹堯。你想必也已知道了,我府裡是出了名的鐵門栓,不會進沒來歷的人。你們還在路上之時,我已得了消息——我以做事精細刻薄聞名,我的門人也都學我,只查個人還是極快的。你和狗兒、坎兒他們一樣,都是苦命的孩子,你有烈性的,這也對我的脾氣,聽鄔先生說,你還頗有見地,聰明伶俐,既有緣來了我府上,我焉有不度你出苦海之理。」

  一張紙輕飄飄地出現在我眼前:「這是你的脫籍文書。我用一百兩銀子贖了你,給你辦了賣身死契,今後你就是我府裡的人了。」

  我看不清楚,眼前只有一片模糊,這薄薄的一張紙,就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只因為有貴人可憐,「我」就這樣活過來了?

  為這個「我」的命運轉折深深震驚,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努力睜大眼睛,卻什麼也看不清楚,臉上濕濕的一片冰涼。

  他居然歎氣了,聲音也出奇的溫柔:「你也不必太難過了,如今你已再世為人,不管你是否真的記不起以前的人和事,都不用再想了。這書房裡頭伺候的你年紀最大,把差使辦好,就是報答我了。你既喜歡叫」淩兒「,那今後這就是你的名字了。平日裡可以多和翠兒、狗兒他們在一處,你們都是揚州來的,在一起也親切些。」

  但我已經來不及思考他的話了,哭了就停不下來。想想,回到古代來已經兩個月了,我連淚都沒有流過,大概是變故太大,反倒嚇得鎮靜了。現在,心中那塊沉重的大石頭就被這個霸道的男人輕輕鬆松一手抹去,多日繃緊的弦突然沒了力氣,我才想到這些天來自己的緊張、慌亂、無助,疲倦地想著媽媽,想著在現代的那群死黨,我也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我只是孤零零的一縷遊魂而已。

  當有人扶我站起來時,我發現自己的腿跪得麻木了,全身也怕冷似的直發抖,只有眼淚像自來水一樣不停地往外湧。站不穩,只靠在這個人身上。

  似乎有人過來這邊了。「要傳晚飯嗎?」他們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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