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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姑蘇城內一片蕭條,街邊的房屋皆是門窗緊鎖,仿若一座死城,一路走過,身旁不時有傷兵被抬著走過,都是滿面疲憊的模樣。城門口,伍子胥的頭顱已被風乾,睜著一雙空洞洞的眼睛,看得香寶一陣頭皮發緊。這個一身忠烈,鐵骨錚錚的伍相國臨死前的預言已然實現,如若泉下有知,他是該哭,還是該笑呢?

  「姐姐?」是衛琴的聲音。

  香寶轉身,看到面色不善的衛琴。

  「你不好好待在宮中,出來做什麼?」

  「司……太子友,他在哪兒?」有些擔心司香,香寶問。

  沒有多說什麼,衛琴拉了香寶的手,帶她進了守城樓。

  「蒼梧將軍沒有攻城嗎?」香寶問。

  「好像被誰攔了回去。」

  香寶點點頭。

  案上滿滿都是寫滿兵法謀略的書簡,司香埋首於其中,竟是已經累得睡著了,在他身後,懸著一張古琴,暗紅色的琴身,十分古樸雅致。

  略顯英氣的眉微微皺起,眉目之間像極了夫差,雖然睡得有些不安穩,但真的沒有再做噩夢。

  有人上前,低聲跟衛琴說了什麼,衛琴看了香寶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香寶一人在室內坐下,靜靜地看著司香睡著的模樣,自小司香便十分仰慕他的父王,雖然處處模訪,步步斟酌,但他本性的溫婉,該是像極了他薄命的娘親吧,那個深宮中的寂寞女人……

  「娘?」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司香睜開眼睛,有些訝異地看著香寶。

  香寶這才回過神來,笑,「醒了?」

  「嗯,為何不待在宮裡?」見面第一句,說的竟是跟衛琴一樣的話。

  「悶得慌,出來看看。」香寶隨口扯了一個藉口。

  司香便也不再說什麼,低頭去翻案上的那些書簡。

  「出來打戰,也不忘帶著琴麼?」走上前,輕撫那古琴,香寶笑道。

  「那是那個女人留給我唯一的東西,當年她自己帶進宮的物品。」司香抬頭看了一眼,有些悶悶地道。

  香寶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女人,便是他的母親妹姒夫人,「你娘,一定很疼你吧。」撫著那古琴,仿佛與那個寂寞的女子十指相觸,香寶不由道。

  「嗯。」司香低頭,「疼得想帶我一起去死。」

  香寶微愣。

  「那個雷雨夜,她中毒彌留的時候用雙手狠狠掐著我的脖子。」司香抬頭,輕輕撫著脖頸,笑,「她說,留我一個人在那吃人的宮中,她不放心,她要帶我一起去死。」

  香寶微微皺眉,卻原來以前噩夢裡一直嚷嚷著「不要殺我」,那個要殺他的人竟不是別人,而是他娘。

  只是,一個女人該是被逼到了什麼樣的境地, 才會想抱著自己的兒子一起去死?

  「忘了吧。」心有些疼痛,抬手拍了拍他比她高出許多的肩,香寶道。

  「嗯,自三年前那個打雷的晚上,娘抱著我入睡之後,我已經許久都不曾做過噩夢了。」看著香寶,司香微笑。

  這些……他以前從未跟她講過,這麼多年,再深的傷疤也會學著癒合吧。

  「越軍又攻城了!」外面,有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準備迎戰!」

  「報……南門被破!」

  「報……西門被破!」

  「報……東門被破!」

  「越軍攻進城來了……」

  一聲聲,攪得香寶心亂如麻,夫差帶走了精銳部隊,剩下的,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司香提了劍走出去。

  香寶站在城樓上,看著城樓之下一片修羅戰場,喊殺聲此起彼伏,越軍皆已攻進城來,蒼梧將軍首當其衝。

  「香寶!」抬頭,他看到了香寶,眼睛微微一亮,「我來救你回去了!」

  見他這樣,香寶正要開口,卻陡然一驚。

  四方城門忽然關閉,四面城牆之上,盡黃甲戰士。在炎炎烈日之下,發出刺目的光芒。

  「殺!」一金甲少年現身于城牆之上,金盔遮面,金甲護身,只是聽那聲音,分明是司香!

  他手中的長劍在烈日下發出刺目的光芒,香寶不禁微微眯起眼睛,這……是她認識的那個司香嗎?那個口口聲聲喚她娘親的司香,那個一心想保護她的司香?

  一聲號令,萬箭齊射,阿福大驚,慌忙想撤兵,可是四門皆已被堵上,根本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這只是一個誘敵之計?難怪夫差有恃無恐地赴黃池之盟,司香修習這麼久,就是為了帶出這樣一隻金甲兵團?放勾踐返越,只是為了考驗其忠心,如若勾踐誠心歸順,自然暫時可以相安無事,如果妄圖來犯,便是今日這般下場……

  香寶站在城樓之上,眼睜睜看著眾越將在哀號,血的腥味……在空氣中流轉。阿福滿身是血,拼命撕殺,竟是殺上城樓來。衛琴神色一凜,持劍將香寶護在身後。他認出來了,這個蒼梧將軍就是當年在留君醉裡劈柴給香寶取暖的那個少年!

  香寶站在衛琴身後,看著昔日那個憨厚的打雜少年如今這般渾身是血的模樣,一時口不能言。

  「香寶……香寶!跟我走!我來救你了!」滿面都是血,阿福沖向香寶,一路砍殺吳兵無數。

  香寶怔怔地看著他染滿了鮮血的手,恍惚間,記起了留君醉裡那一塊美味無比的蒸餅。輕輕推開衛琴,香寶走上前,「阿福哥……」

  阿福見香寶已經近在眼前,眼中滿是歡喜,伸手來拉她。

  伸在半空中的手驟然凝固住,阿福瞪大了雙眼……一隻金色利箭貫胸而過……

  香寶驀然抬頭,對面城牆之上,一身金甲的司香手執彎弓,弦上無箭,那支金箭,正插在阿福的胸口……

  看著他仰面倒下,香寶終於伸手,握住了他滿是鮮血的大手,那手上,滿滿的,都是繭,那是年少砍柴時留下的吧。

  「香……香寶……」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如果……你一直都只是留君醉裡的小香寶……該有多好……」

  阿福看著她,咧著嘴笑,口中一片殷紅的血。

  「是啊,我也這樣想的。」握著他的手,香寶跪在他身旁,無力地垂下頭。

  「你說……你說阿福沒有能力救你,我以為……以為變成蒼梧將軍……就能夠,能夠……來帶你走……」他抽搐了一下,口中湧出大量的血沫。

  香寶咬了咬唇,忽然想起了秋雪。

  阿福看著香寶,滿目蒼涼。

  香寶低頭,將臉緩緩貼上他染血的胸口,「阿福哥,謝謝你來帶我走……」

  阿福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緊,隨即便無力地垂了下去。香寶越來越相信伍子胥的言論了,她真的,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禍水。

  耳邊的廝殺聲漸漸弱了下來,衛琴彎腰,一手扶起香寶。香寶雙目空洞地看著對面城牆上,那一片刺目的金色……

  「衛琴……」低低地,她開口。

  「嗯,怎麼了?」衛琴低頭,有些擔憂地看著她。

  「我……真的是禍水吧。」她開口,聲音細如蚊蚋。

  衛琴沒有出聲,只是擁緊了她。香寶頭暈目眩,血的腥味在空氣中流轉。

  越軍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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