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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十六章 鳳鸞殿中的男人

  「琉珠,快把娘娘的大襖拿來!」琉璃著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而我卻固執地向前走著,跨過那高高的門檻,一瀉月光頓時灑在了我的身上,像是憑空給我披上了一件銀光流衣。

  大殿當中突然的昏倒,一眨眼之間我竟然睡了好幾天。聞說太醫起初來看過,開了藥方,而後就再也沒來過。失寵的後妃都是這個光景,而相對來說,我比她們要幸運多了。

  最起碼,我還是徒有虛名的皇后。最起碼,我還住在這冷意叢生的鳳鸞殿中。最起碼,我還有這一大幫忠心耿耿的人陪伴著我。

  這樣的日子,倒也清閒。

  「你們不要跟著我了,本宮想自己走走。近來睡得太多了,連腦子都生銹了。本宮只是在鳳鸞殿這附近走走而已。你們無須擔心。」我螓首低垂,對她們輕輕呢喃道。

  「可是皇后娘娘,您這樣子讓我們怎麼放心得下呢?娘娘您還是想開點兒,自古以來後宮裡都是如此。得寵,失寵,原本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況且皇后娘娘您還是皇后呢!三年,過了三年,皇上自會又跟娘娘重修于好。天色也晚了,外面清風徐徐,您原本身體就不好,要是再凍著了那可不要了奴才們的命嗎?再說了,您初來鳳鸞殿,最近又鬧出了那麼多風波對這裡仍舊是不熟悉的,您若是執意要出去,還是讓奴婢們跟著您,也好安心。」寶儀的話句句在理,而對我來說卻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本宮只是想獨自靜一靜。」側過頭,我微微帶了點怒火地說道。

  「奴婢們不敢,娘娘息怒。」

  「你們站這吧,本宮就到那邊去走走,就站那,你們在後邊看著,不要過來,本宮只是想一個人清淨一下!」聽見她們哀求的語氣,我終於還是軟下心來了,但是步子卻已經姍姍地向前邁去。

  夜的確很冷,這無人問津的鳳鸞殿更是同冷宮一般,可它怎麼抵得過我內心深處不斷往上冒的冷意?

  「大姐,你看到了,你是否在天上看到了?姬妁根本就沒有想要跟你爭,姬妁也沒有本事跟你爭。可是想要跟你爭的人,卻有成千上萬,而你卻偏偏已是個死人了。帝皇如此多情,男人都是如此。正如你所願,姬妁連寵都沒得到,不過如此也好。至少若是以後摔下來,不會那麼痛。」挑了一個偏僻無人處,我望著那黑布籠罩似的天空,輕輕地低吟道。

  「既然如此,又何必庸人自擾?」一個低沉的男聲驀地響起,聲音沉穩中卻不失清新淡定,給寧靜的夜蒙上了股別樣的韻味。

  「你說什麼?你是誰?」突如其來的聲音沒來由地讓我的心一沉,我四處張望著,卻看不到一個人影,聲音仿佛是憑空發出的,沒有一點蹤跡可尋。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那人忽然仰天長嘯,聲音如水般平靜,又像是波濤一般高昂,李白的詩句到了他的嘴裡更添幾分惆悵和憂傷。而我,隨著聲音的源處,隱隱約約已經看見了夜色下的一抹身影。

  「你不要走!你究竟是誰?」

  黑影隨手便拈下了一朵海棠,全然不顧我帶著些疑惑的呼叫,仍舊向前走去,歪歪斜斜的身軀如喝醉一般左歪右倒,而嘴裡卻仍舊念念有詞地念道:「儂今拈花,他日誰拈儂?是是非非,原本無別。你你我我,何必相知。縱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再添牽掛?你就是你,而我就是我。」

  「好一個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既然如此,又何必管我的事?我好好地賞我的月,你乖乖地拈你的花,庸人自擾,你又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既然來了,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怕是做了什麼偷雞摸狗的瑣碎事吧!」我冷冷地開口,而心裡卻是此起彼伏,缺口百出,不再平靜。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注)黑影忽然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像是莫名的冷意,不似這夜般的寒冷,卻能直戳我的心扉。

  「你知道我是誰?你知不知道,本宮只要一聲令下,你就可以死無葬身之地?」嘴裡說著違背內心的話,我並不想用這種低下的法子。

  但我相信,有的時候,權力並不是一件壞事。

  「呵呵。誰死誰生,又有誰弄得明白?誰要死無葬身之地,難說呢!我本無心邀明月,可憐明月自相照。可憐哪,可憐哪……」黑影忽然搖了搖頭,話音裡沒有一絲恐懼,盡是滿滿的諷刺意。

  「你——啊——」腳下忽然沒來由地一滑,我整個人便摔在了地上。不知道是誰那麼閑在此處灑了水,而我的腳上還穿著比原本家中高一倍的花盆底鞋。欲速則不達,原本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可是由於心急想要看清那人的面貌,一不小心腳上就失了分寸。

  「皇后娘娘,您沒事吧?奴婢們來晚了,請娘娘恕罪。」

  「小姐,快快起來。奴婢們都說了,讓你不要亂跑,現在可好了,嘗到苦頭了吧!」寶儀恭敬的話語與琉璃擔心的語調開始在耳邊圍繞,好幾雙手齊齊地向我伸來,企圖要將我攙起。裙子被水給沾濕了,緊緊地貼在我的身上,怪難受的!想起那始作俑者,我就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了!

  「琉璃,把那個人給我叫過來!」

  「什麼人啊?」琉璃的語氣裡滿是濃濃的驚訝,黑白分明的大眼裡滿是不解。

  「就站在那邊呀,那個黑影,就是那……」一陣風硬生生地刮進我的嘴裡,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仍殘留芬芳的海棠花以及空無一人的小道。

  花瓣還仍留著,而人卻如鬼魅一般消散了,不知往何處去了。

  「寶儀,這鳳鸞殿裡還住著什麼人嗎?」我拾起地上失去光澤的海棠花,低低地開口道。

  「回稟娘娘,這鳳鸞殿裡就住著皇后娘娘呀!還有一些,莫過是奴才宮女們了。怎麼,莫非是娘娘遇到了什麼人?」寶儀吃了一驚。

  「沒什麼。天涼了,回宮吧!讓大家在外守著,誰都不安生,難免招惹閒話。本宮也乏了。」隨手把花捏在了手裡,我牽動了一下嘴角,而心中卻始終不是個味兒。

  鳳鸞殿裡怎麼會有人,而且還是個男人?而且那個男人如此倡狂不羈,談吐之中並不像是其他平常的侍衛太監,難道他是……

  注:出自李白《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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