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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蒼穹萬物在眼前空懸倒轉,這一生許多的悲歡離合,在這一瞬流轉而逝。

  腳步聲輕響,有人逐漸接近,一雙清冽出塵的黑眸,仿佛在很遠處,又仿佛近在眼前。

  「嫂子,是你嗎?」

  他的意識越發模糊,卻因這黑眸中的寒意而豁然驚醒。

  「你從地府黃泉中來找我索命了嗎?」

  他微笑著,口鼻中不斷嗆出鮮血來,「也好,這筆帳欠了二十六年,早該還了。」

  「嫂子,是我將偽造的行軍路線給了旭哥,讓他以為你與忽律王子勾結反叛,也是我,偷用了你貼身的印信,讓他深信不疑。」他咳嗽著,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旁若無人地說道。

  第二百零三章 黃泉

  「你對我如姐如友,我卻為了一己私欲,害你致死,是我對不起你!」

  「可你要是不死,阿媛就活不了,你性情剛烈,一旦從北疆返回,斷不會容下她與旭哥的苟且私情。」

  他咽喉哽咽著,吐出一道血箭來,迴光返照的,眼前一片清明。

  那一道黑眸的主人,並非是二十年前身死隕落的林宸,而是今上寵愛的晨妃!

  王沛之用盡最後的力氣,伸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聲嘶力竭道:「你是林宸的傳人嗎?」

  白皙的手腕被箍得死緊,晨露雙目幽渺,仿佛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

  緊握的力道逐漸松了下來,那一隻滿是血污的大掌,終於僵硬鬆開,無力的落下。

  王沛之雙目怒睜,仿佛至死都在等那一聲回答。但他終於沒有等到。

  「這算什麼!」

  晨露全身都在劇烈地輕顫,雪白貝齒幾乎要將朱唇咬破,嫣紅的血絲從唇邊落下,眸中一時火光冰焰,一時幽眇詭譎。

  一句對不住,又如何能讓我釋懷!

  她斬金裂鐵地想喊出這一句,張開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這一瞬,她眼中幾乎滴下血來,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這決絕地憾恨。

  為何不能讓我親手殺了你!

  所有人都一時靜默,仿佛不敢相信,這名動天下,叱吒風雲的開國大將軍,竟以如此突兀的方式撒手人寰。

  一片寂靜中,有一道聲音由遠及近,猶如錢塘江潮水一般,逐漸浩大奔湧。

  顰鼓聲如如萬馬奔騰,動地而來。隨著城門轟然落地的聲音,神武門已破。叛軍攻入宮中,有如暴雨驚雷的顰鼓聲中,有萬千人聲呼嘯奔湧,地面都為之微微戰慄。風雲激蕩中,血色的彎月隱沒在了雲中,仿佛不忍目睹這慘烈一幕。

  「弟兄們,該是我們京營為國盡忠的時候了,讓那些外來的膽小鬼看看,什麼是真正的天朝精銳!」將領們高聲呼喊道,人潮如挾著風雷的怒雲向前廷席捲而去,迎接那一場悍烈的激戰。

  身著黑甲的鎮北軍將士也一聲不響地朝著前廷而去,他們雖然對朝廷素多怨圭,在此時也一致以大局為重。

  怒雲不一會就離開了這裡,中庭頓時空曠寂靜宛如平時,只是多了那一灘鮮血,一具屍體。

  夜風中搖曳著庭中的樹枝,花木婆娑聲中,仿佛連天邊遊雲都遠離了此間,只剩下碧落黃泉間這一幕,讓人無語凝噎。晨露站在這幽深庭院裡,雪衣被夜露浸透,亦不自知,她的面龐雪白晶瑩,沒有半點淚痕,只有那唇邊被咬破的血滴,蜿蜒而下。

  仿佛是失去魂魄的軀殼,黑眸中不見往日的顧盼清揚,只見濃黑沉重。冥冥中,有誰在歎息一聲,又仿佛有什麼碎裂,發出一聲清響。血月朝著林中墜落,黑黢黢的枝椏間,只見破碎的殘光華暈,卻更添妖魅。

  十一月十三,靜王作亂,叛軍攻入神武門,京營將士奮勇抵禦,激戰一夜後,終於在破曉時分等來援軍,將之一舉殲滅。

  隨著這驚心動魄的宮變落幕,朝中掀起了追查亂黨的風潮,無數顆頭顱在菜市口跌落血污,又有幾十家大小官員的府邸被查抄圈禁,暴風驟雨中,一道上諭並不引人注目。

  「一應太后鑾駕注輦,從即日起收歸內務府管制,從即日起,停用太后寶印。」

  老于朝政的人,卻一眼就看出,這是廢黜太后的先兆了。

  但此刻人人自危,都怕與亂黨粘上關係,誰也不敢在這時候拂逆皇帝。

  靜王在京中經營多年,平素又任性俠義,各位朝中大臣無論親疏,都與他相熟,不免在家中戰慄不安,生怕一覺醒來,已成了詔獄的階下囚。

  三日後,京中的動亂終於平息下來,皇帝殺盡了幾百人,卻也不欲廣加株連,於是朝政終於逐漸回復正軌。

  「她仍是把自己關在寢殿裡,不吃不喝嗎?」

  皇帝關切的聲音中帶了怒氣和焦慮,他一揮袍袖,強行推開大門,進了寢殿。

  澗青面有難色,猶豫一直,終於還是沒有跟進。

  素來清雅的寢殿裡,如今卻是香氛迷離,氤氳恍惚間,重重的玄紫鳳紋緞被中露出女子的一頭烏髮,直垂著披瀉而下。

  皇帝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揭開緞被,正迎上一雙大睜著的眼,深寂渙散,如同一泓噬人的清澈死水。

  第二百零四章 忘川

  「你怎麼了?」

  他一時驚駭,心痛得皺起眉頭,「你不吃不喝,到底是為什麼?」

  晨露微微抬頭,黑眸中仍是一片茫然。

  「我只是倦了。」她低低開口道,聲音微弱,完全不似平時。

  皇帝也不再多說,緦為她裹上毯子,將她打橫抱起,也不理那零落的通天鮫紗帷帳,徑直出了寢殿。秋日的中夜沁涼入骨,深露浸濕了人的鞋襪,皇帝抱著她,一躍上了屋簷。

  琉璃瓦在夜色中散發著淡淡幽光,皇帝將衾毯抱緊,卻毫無褻瀆的念頭,只覺得伊人這一刻脆弱至極,需人憐惜。

  「還記得這裡嗎?」他輕聲問道。

  「那時梅嬪出事,我一時心灰沮喪,是你在此吹笛,讓我豁然開朗。」

  溫熱的肌膚相觸,錦衾重疊間,他仿佛能嗅到她發間的清雅幽香,那並非是宮中女子常用的熏香,而是白梅一般冷潔自然。

  「看這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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