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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陰陰地吐出最後四字,眾人打了個冷戰,想起景樂年間,韃靼人屠城的血腥傳聞,面色變為慘白。

  「你們把我的意思跟將士們說透了,務必要讓他們振作無畏。這一仗,我們已經沒有退路。」

  黎明時分,將士們聚集於各隊之中,聽各自主官說了這番道理,頓時大嘩。

  他們都是本地人,家眷都在平州,這一番說教,卻是如醍醐灌頂一般,將他們的恐懼澆滅大半——

  「我家娘子才過門三個月啊……」

  「我全家老小都在平州呢!」

  「林鄺這個狗賊,勾結蠻夷,可把我們平州父老害苦了!」

  頓時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但心中都有了一個念頭——

  不能把這群野獸放入平州!半日間,士氣大作,哀哭之後,便是全軍冷肅,絕了生念,只為父老家眷而戰。

  平王卻不見滿意之色,只是歎道:「哀兵必勝,但願這一次,古人所說的能成真。」

  這時身邊有親信來報,「朝廷的旨意下來!」

  「哦!」

  平王驚得一顫,可帝室貴胄的那份天然孤傲,以及對皇帝的忌恨,讓他控制住了自己。

  他仿佛漫不經心地回頭道:「念來我聽聽。」

  皇帝以明發邸報的方式,將這一場天然災禍,告知了天下臣民,提到平王時,對他先前的一些叛逆罪行,也不甚提及,並派出駐守附近的軍隊前來襄助,若有需要,三日路程外的軍隊,也可由平王調用。

  「有多少人?!」平王如獲至寶,目光炯炯地問道。

  「大約有兩萬餘人,約五個衛的建制。」

  平王眼中一凝,幾乎不敢置信,他早有不臣之心,對平州附近的朝廷防務,也頗為熟悉。

  這五個衛兩萬餘人,看似不多,卻已是離平州一兩日路程內的所有人馬了。

  「皇兄,他真的如此慷慨?」

  平王心中波濤起伏,正在沉吟間,卻聽城樓上一片驚呼聲——

  「蠻子攻過來了!」

  城樓上頓時一片大亂,兵器撞擊的聲音尖銳刺耳,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狩

  京城之中,卻是仍舊安逸祥和,這些千里之外的驚濤駭浪,只是讓極少幾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其餘百姓,在懵懂不知中,只當著普通的日子來過,閒暇時分,上茶館酒肆聽一段本朝太祖開國的傳奇,在醇厚茶香中,被這初秋的涼意薰染得愜意無比。

  日子便在這慢悠悠的餘韻中,無聲無息地蕩過,這一日,宮中一道消息,卻是在朝野間不脛而走,不出一日,連街上的販夫走卒,都知道這件奇事——

  皇家竟然在這等初秋涼日裡,去北地的峴昆行宮狩獵!

  每年暑熱之時,宮中便有溯北而上,到峴昆行宮去消夏的慣例,今年,因著太后和皇后鳳體不安,皇帝也不願多事,便仍在宮中過了,如今暑氣盡消,卻又為何反常北上?!

  市面上各種傳聞喧囂塵上,朝中大臣中頗有心計的,將欒城那一邊的情況仔細思量,便知道皇帝已動了根除滅絕之念。

  「朕此次名為北狩,實則兇險萬分,與上次主持軍中的數日親征,不可同日而語。」

  皇帝輕拂著手下榧木的紋路,對這自小相伴的棋盤,頗為眷戀。

  「峴昆行宮北臨平州,東倚雲渡口,背後又有中原大地作依託,稍一拾掇,便又是一局活棋,既使韃靼軍佔領了平州,也是勝負未定之理。」

  他好似在給晨露解說,又仿佛在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走。

  晨露拈起一枚白子,在右上下了一手,淡淡道:「太后娘娘久病初愈,將她留在京中,不太妥當吧……還有靜王,您很該將他也帶在身邊,參贊軍務的。」

  皇帝微笑著看她,悠然道:「你先前所說的,齊姜和公叔段的故事,朕心中亦有警惕。」

  「看來皇上心中早有乾坤,我也不必多話聒噪了。」

  晨露清冽的笑聲,如冷泉一般流過心田,那冰雪涼爽的餘韻,卻讓元祈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

  兩對坐下棋,靠得極近,女子的淡淡體香,朦朧幽然地傳來,那並非是嬪妃們慣用的龍涎麝香,而是花間的自然暖香。

  一盤已畢,她正在複盤,卻被他的手覆於其中。那是溫暖寬厚的男子手掌,和她的纖細白皙相映成趣。

  她楞了一下,並沒有擺脫,仍舊擺弄著手下黑白棋子。

  元祈的手掌仿佛是感覺虛無不安,扣得更緊。一絲一脈的指掌相扣,仿佛彼此的心靈都接連契合。她抬眼,正對上他眼中的不安和灼熱——

  「我擔心的卻是你。」

  「你心中是否有我一席之地……」

  他眸中閃著光,有些焦慮和擔憂,但終於問出了口。

  在這吉凶未蔔的微渺時刻,他出征在即,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她心中的答案。

  寢殿的窗下,這絕塵脫俗的一對男女,好似畫中神仙,彼此之間手掌交覆,曖昧迷離中,隱隱有暗潮奔湧。

  晨露微微愕然,隨即沉靜下來。

  她眼中幽光閃爍,仿佛是漫天遙遠的星辰,又仿佛是水中破碎支離的光影。

  半刻,她垂下眼,手指伸展開來,反扣住那寬厚大掌。

  這便是回答了!

  巨大的欣喜襲上元祈的心頭,他強行壓抑著,眉宇間一片爽朗喜樂。

  「今日得此允諾,即使馬革裹屍而還,也無憾矣!」

  他毫不在意地說著不吉之詞,眼中深沉洋溢著眷戀。晨露回以沉靜一笑,垂下眼,尖利的指甲刺入肉中,亦無所知。

  已經無法挽回了,她唇邊的微笑逐漸加深,那是一種奇妙的悲慟和悵然,被青絲掩映著,並未被滿心喜悅的元祈發現。

  八月十二,鑾駕出神武門,行至禦道碼頭上船,水面上已是千帆齊發,只等皇室駕臨。兩隻三層龍舟,一隻由皇帝,近臣和侍從宦官乘坐,另一隻上,卻是一應妃子、女官宮人。

  皇后和梅貴嬪因鳳體有恙,便沒有隨駕,至於太后,幾日前便搬出慈甯宮,遷往前朝太后禮佛的昭雲宮靜心歸隱,更不會隨御駕而行。

  未及起帆,宮眷所在的龍舟上,才開始,便生出了點不大不小的亂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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