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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一言九鼎之下,皇帝也不乘輦輿,率了幾個心腹,連同苦勸跟隨的侍從,一行人迤迤邐邐到得神武門前。原本莊嚴肅穆的神武門前,已是氣象大變,風經歷過一場惡戰,門樓下丟棄了許多染著血清和汗水的盔甲雜物,侍衛們華麗耀目的明光甲,也被拋在一旁,它們變得烏黑,映著紫褐的血跡,蜿蜒獰惡,昭示出主人九死一生。

  門樓下的陰影裡,郭升已是精神大好,他一刻也閒不住,正在口說手比跟增援的侍衛同僚們講述著當時的兇險情景——

  「我們當時已經筋疲力盡了,小爺我一想,這一百多斤,就要交代在這了,很有些捨不得,但是為聖上盡忠,我老爹大約也不會怪罪……他只我這一根獨苗,怕是我老郭家要斷後了——你們別忙,我這就往下說了——這時就見那些賊人的雲梯連連翻倒,有快爬上的,也中箭跌下去了,我探頭一望,就見晨妃娘娘白衣輕騎,正帶著大隊人馬增援而來……娘娘那箭射得真准,上次那韃靼可汗,就是被她一箭中心……」

  他正說得高興,皇帝在幾步外聽著,也不去打斷他,皇帝眼尖,一眼瞥見晨露身邊那膚色深蜜的侍女,正在遞水給郭升,不由心中一動,偷偷道了句「好豔福」,不禁莞爾。

  他念及晨露,於是轉身上馬,又朝著城南而去,身後眾人快惶然追趕。

  城南的戰事也已偃旗息鼓。京營繞著城牆密密佈防,與城外襲來的三千藩王精兵打了個旗鼓相當,戰事一度膠著,直到孫銘接到宮中消息,著人大喊道:「安王平王已誅,餘犯從寬,敵方才稍稍有些慌亂起來。」

  但這些乃是藩王麾下的精銳,勇悍難當,退伍軍心渙散,仍不失為勁敵,晨露趕到時,他們經過一場血戰,才堪堪被擊退離去。

  孫銘見到晨露時,正要詳說此間情況,卻見這位娘娘面色肅然,屏退了軍中諸人,便跟他來了一番密談。

  孫銘一聽之下,大驚失色。

  「這如何使得……私自縱敵,是延誤軍機的大事,是要滅九族的!」

  「你的妻族便是皇家!」

  晨露揶揄著回了一句,見他仍是搖手氣絕,也不惱怒,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悠然道:「道理都說給你聽了,襄王狼子野心,只有以毒攻毒,才能制得住他。」

  「沒有聖上的手諭,我也不能負擔如此重責。」

  孫銘據理力爭道。

  「若要等聖上的手諭,你便是置君父于不仁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手足

  晨露微微一笑,冰眸中閃過一道不以為然,款款說道:「你若是固執己見,便可持著這樁天大的功勞,去向聖上報喜……不過,是該慶倖的卻是坐山觀虎鬥的襄王。」

  孫銘沉吟著,仍是躊躇:「私放平王出城,真能起到如此作用?」

  「襄王的如意算盤是趁著二位藩王謀逆被殺,將他們的封地吞併,他必會上表朝廷,說是替朝廷平叛云云,到時候,皇上又有什麼言辭可以駁他?若是讓平王安全回到封地,他也不會坐視經營多年的基業被人奪去。」

  晨露細細解釋過,想起仍滯留宮中的靜王,不由漾起一抹冷笑,夕陽的餘輝映著她的面容,稚嫩清秀中,透出別樣的幽深風華。

  孫銘也是久浸人事,膽識不凡,他略一思索,比較了其中得失,毅然道:「我是個武夫,也不懂什麼政局謀略,但望娘娘所說,沒有辜負您手中的這柄御賜寶劍。」

  言下之意,是願意通融,但他不愧是老於世故,也不開口應承。

  能做到這樣,已是難能可貴,晨露也不去計較他的言語,一口應承下來。

  夕陽徐徐西墜,照著城牆上的青石,斑駁間,仿佛見證了歷史的風塵滄桑,城牆上的兵士們就地圍坐,也顧不得禮儀,暢開著襟懷,任由清風拂去汗水和疲憊,七嘴八舌地咀嚼談笑著。

  「京城乃是寶地,自有王氣盤亙,鐘靈毓秀,哪是那兩個什麼王爺可以撼動的!」

  有讀過書的校尉一時高興,搜尋了肚中墨水,洋洋得意地說道,惹得兵士們一片噓聲,噓完之後,他們免不了繼續閒談,話題的中心,乃是那兩位先帝的不肖子孫。

  兵士們正忿忿不平于藩鎮士兵們的膽大妄為,竟然敢對這千年城門下手,有眼尖的校尉,已看到孫銘邁步拾階而上,轉眼便到了身後。

  他招手喚過幾個校尉,吩咐道:「你們也累了一天,如此賊寇潰散,今晚也就不用如此謹慎,讓弟兄們撤下休息吧,讓我的中軍親兵來替你們。」校尉們無不大喜過望,有一兩個長於軍事的,雖然覺得這並不穩妥,在孫銘的目光掃視下也不想生事,只得諾諾稱是。

  夜色漸漸籠罩了京城,站在城牆上回眺京師,但見一盞盞燈火在微茫夜色中閃爍,星星點點地4連線成片,將千年京師映得輝煌莫名,璀璨生姿。

  孫銘暗歎一聲:錦繡富庶,心中卻是心事萬千,了無頭緒,正在沉思間,階梯下方,有人低喚道:「將軍……」

  他猛一激靈,竭力鎮定了下來,漫不經心地回望一眼不悅道:「又有什麼事?!」

  那屬下見他不耐煩,嚇了一跳道:「晨娘娘有位親眷要連夜出城。」

  雖然早知有這一出,事到臨頭,孫銘仍然微顫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氣,冷哼道:「這些宮中貴人,真是隨心所欲……」

  他又細想了一回,無奈道:「也罷,放他出城吧!」

  城門開啟的沉重拖曳聲,在夜幕中如同悶雷一般,不過一刻,晨露和一個青年男子並肩到了城門一旁,孫銘偷眼瞥去,只見那人將臉微微低下,在朦朧火光下,那輪廓線條,很是熟悉。

  平王!

  他神情委頓,身側仿佛被什麼利器挾持著,一眼望去,卻也只是尋常親眷依依惜別的情景。

  只見晨露在城門口停下了腳步,清風乍起,拂得她面上紗巾飄揚不定,單薄的月牙映入她的眼中,晶瑩清輝之外,更有一重詭譎輕寒的鋒芒。

  她對著平王,低低說了些什麼,孫銘也聽不真切,只是最後一句,雖然輕微,卻勢如千鈞,清脆傳入耳中——

  「你與其圖謀這天下萬里,還不如多惦記些自己的封邑,襄王的胃口可不小哪……」

  平王忍不住抬起頭,俊秀的臉上,因著怨恨和驚訝而微微扭曲。

  「小王今日也算見識到了……」

  他冷哼著,眼中光芒,近乎野獸受傷的嗜血瘋狂,眼中卻清亮理智得嚇人。

  帶著極大的不甘,他回身望了眼京城,便毫不猶豫地邁步走出了城門。夜風寂寥,帶走了平日的暑氣,他的身後,只隱約留下一句——

  「我必定要再回此地……」

  陰鬱的聲音中,殘留著這位帝室貴胄的無窮憾恨,他仿佛宣誓一般說完,身影在夜色中逐漸遠去。

  孫銘禁不住看向那位神秘的晨妃娘娘,但見她唇邊啐一抹清冷笑意,幽幽道:「我我想,你大約是回不來的……」

  孫銘悚然而驚,仿佛見到了什麼神異鬼怪一般,退後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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