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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慈甯宮中,不見往日來往井然的內外命婦,中庭寂靜無聲,惟有參天梧桐,由綠蔭中滲出點點金光。

  大殿之中,太后面色蒼白,凝視著手中繪有貓蝶嬉戲的精美畫扇,默然無語,靜王陪坐在旁,衣冠微見狼狽,他看了自己脖間的利刃,輕嘲道:「三弟真是費心了!」

  挾持者身著侍衛服色,如泥塑木雕一般沉默不語,大約是平王的心腹死士。

  皇帝與平王聯袂而入,恰恰見到了這一幕。

  平王瞥了一眼太后,生生將自己的怨毒壓下,笑著調侃靜王道:「你前生是猢猻變的,他若不看緊你,難保你不變出什麼花樣!」

  靜王嬉笑著,正要反唇相譏,卻聽太后輕歎一聲,抬起頭來,凝視著平王道:「你從小志大才疏,如今仍是不變。」

  平王冷笑一聲,道:「母后老而彌辣,也是仍舊不變,這幾年宮中鏡湖,不知又添了幾條冤魂。」

  皇帝見他們唇槍舌劍,也不去管,只是望著院中僵持的侍衛們,暗自揣度平王的深意。

  他雖然與太后深有仇隙,卻也不會不顧大局,只為出一口氣,大費周章的派人潛入,挾持太后——

  其中必有什麼蹊蹺。

  他想起廷議之時,晨露于屏風之後那聲輕咳,草灰蛇線之下,隱隱想了許多……

  耳邊只聽平王怒道:「當年你將母妃遣去宗廟,拖延時間,她讓人將我溺斃……」

  皇帝一聽之下,靈光忽起,滿耳都是「拖延時間」這四字在迴響,他心中豁然開朗,暗道僥倖——

  平王將他們全數糾纏于慈甯宮中,正是為了拖延時間,以利宮外起事!

  第一百二十章 悍卒

  皇帝不動聲色,只是心中暗凜,他看了一眼太后,見她蹙眉冷笑,仿佛絲毫不以眼前兇險而意,靜王卻不顧自己脖項間的利刃,亢聲與平王理論「母后體弱,經不起這明晃晃的刀劍,你快著人放開她!」

  太后額頭微有細汗,煙霞色羅袖被她緊握,絞出幾重皺摺,殿中悶熱,又是利刃在側,她的面色幾近慘白,卻猶自據案冷笑。

  皇帝見是時機,轉身行至殿門附近,一眼便瞥見庭中侍衛們,正在翹首而待,他正要閃身召喚,一一瞬,一道勁風,席捲著冷凜鋒芒,從他發間險險擦過,只聽當的一聲,九龍旒冠落地,他只覺頭頂一陣痛楚,伸手摸時,卻是嫣紅鮮血。

  那一柄短刃,牢牢釘入身後的檀木殿門中,猶在輕輕顫動,於半明半暗間,發出妖異寒光——

  「真是千鈞一髮啊,皇兄……」

  平王輕甩袍袖,毫無歉意地微笑著,上前兩步,將短刃由門上拔下,順手,將門扉輕輕闔上。

  皇帝的眼神,隨著這一闔而微微黯沉,他佇立在殿中央,仍是一派沉著自若。

  「皇兄急著聯繫侍衛,可是樸直了什麼?!」

  平王笑得平靜無波,眸中卻是詭譎陰森。

  「你在拖延朕的時間,準備在京中作亂。」

  皇帝的聲音,冷靜淡漠,仿佛由九天之外傳來。這一次,他用的是『朕,』而不是『我』。

  平王示意死幹,那人手下一緊,嫣紅濃稠的鮮血,便從太后頸間緩緩滑下。

  那絲絲縷縷的鮮紅,流淌於雪白肌膚上,更顯得驚心動魄,太后微蹙著眉,一一聲不吭。

  「皇上,你若再有什麼可疑舉動,明年的今日,便是太后的忌日了。」

  平王微笑著,繼續道:「皇上目光如炬。已然看穿了我的佈置……可惜,朝中眾臣都關注著此處,再無一人,能破壞我的棋局了。」

  他笑得自信,一抬頭,卻見皇帝也在無聲輕笑,平王斂了笑容,心中突然生出不安。

  宮城最外端,身著甲胄的侍衛們站在高聳的城樓上,正俯視著地面上散亂的刀槍劍戟,以及斑斑駁駁的刺眼血跡。

  他們談及方才那群烏合之眾,都覺得好笑又好氣——

  「嘖嘖,就這群膿包,也來謀逆,咱們兄弟手裡的鳥劍,難道是吃素的不成?」

  「聽說是安王殿下私蓄的江湖草莽……別說攻入宮中,就在這神武門前,三兩下被拿下了——安王正在當廷奏對,連他在內,一個也沒跑得了。」

  侍衛們氣勢如虹。其中諢名『花生』的郭升,是此間的一個小頭領,深得皇帝喜愛,本來在御前行走,這次被派人料理善後。

  他卻不如其他這般樂天,他父親亦是從龍老將。

  這些帝室後裔間的恩怨,也知之頗深。

  他心中嘀咕道:就算安王如此膿包不濟,平王和他卻素來是焦不離孟,此人陰險狡詐,尤在其兄之上,難道沒有任何後著?

  他想起方才,瞿統領遣人來時,那凝重深鎖的愁眉,暗自揣測——

  難道宮中也出了什麼事?

  想到此處,他心中砰砰亂跳,環顧四周,見其餘人等都是一派輕鬆,於是低喝道:「你們骨頭沒有三兩輕了……趕緊守好城樓是正經,你,還有你,」

  他指點著幾個老成穩健的,指派道:「你們幾個,率人四下巡視,務必要保證萬無一失!」

  侍衛們這才斂了笑鬧,正要起身分頭去做,卻有一人驚叫道:「快看!那是什麼?!」

  他語聲驚駭,以手指著空中,郭升抬頭一看,卻見湛藍晴空中,平空升起一股濃煙。

  他極目眺望,遙遙只見那濃煙由城北而起,夾雜著隱隱火光,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又有人驚呼:「西邊也有……」

  連續幾番,郭升悚然發現,城中四方八面,有好幾處濃煙滾滾,火光沖天,他心中驚疑焦急,沉聲道:「莫非還有叛黨作亂?」

  他正要吩咐屬下,卻聽空中傳來一陣颼颼尖響,電光火石間,他反應過來,大吼一聲:「快趴下!」

  他一手按了最近的弟兄,將身子儘量伏低,任由那一陣箭雨從脊背上擦過,引起火辣辣的灼痛。箭雨方歇,眾人正要開口,卻被郭升示意靜默,他趴在城牆上,仔細諦聽著動靜,半晌,他才起身,微微喘息著道:「有大股人馬,正朝神武門而來——弟兄們,我們有大麻煩了!」

  他聲音肅然,不復平日裡的浪蕩嬉笑,仿佛是在喃喃自語,卻又似在警告眾人:「腳步整齊劃一,雜而不亂,半點人聲也無……這怕是久經沙場的軍隊。」

  眾人的臉,頓時煞白,前次御駕親征,他們中大半扈從皇帝,很是見識了些惡仗,那些鏖戰煉就的悍卒,足以讓這些侍衛夜半生出噩夢來。

  即使如此,也無人退縮,他們皆是軍中將尉之後,平日裡走馬章台,浪跡爭鬥,乃是常事,骨子裡生就的稟性,卻不容自己畏縮。

  郭升回望宮中,卻見萬千宮闕,仍是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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