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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宮中律條森嚴,前次齊妃歸甯,皇后亦甚有煩言,如今後宮眾人鹹沐皇恩,簡直是飛來之喜。

  「各位的父兄,大都在朝中為官,這次,亦是皇上體恤朝中大臣,才有了如此願心。」

  晨露的話,得體誠摯,仔細咀嚼,卻是意味深長。

  送走了眾位嬪妃,晨露端詳著眼前的鳳藻玉案,從雕有祥雲的白玉盤中,拈了一顆鮮紅的果子,放入口中,對著窗外笑道:「你這招『倒卷珠簾,』是想偷窺哪位國色天香的娘娘呢?」

  瞿雲哈哈一笑,由窗外翻身而入:「原想嚇你一跳……」

  「靜王那邊情況如何?」

  瞿雲凝視著她幽邃的黑眸,只吐出四個字——

  「月末大朝。」

  晨露沒有詫異,微微頷首道:「皇帝早就有所預料……他近日恩賜後宮嬪妃歸甯,必定會大賞她們的父兄——時間如此巧合,他大約是成竹在胸了。」

  她遙望著墨雲翻滾的天邊,低喃道:「山雨欲來風滿樓……」

  仿佛應和她的斷言,陰沉壓抑的蒼穹中,一道沉悶地雷聲響起,閃電在瞬間,閃亮了她雪白的面容。

  第一百十五章 悖亂

  雲貴人的『小產事件』,免不了被宮中非議,眾嬪妃提起這位倒黴的娘娘,都掩袖訕笑,皇后的聲譽,也頗受了些影響,這幾日時光緩緩流逝,朝野都是異常平靜,轉眼便到了月末。

  這一日乃是大朝的日子,藩王們由驛館中出發,一列杏黃色大轎到了西華門前。此時東方曦光已經透亮,天街上尋得纖塵不染。

  清亮的晨色中,但見一片莊重肅穆,一溜八口鎦金大銅缸羅列左右,遠遠望去,幾十名侍衛服色鮮亮,釘子似地站在巍峨的乾清門前紋絲不動,雖然天氣酷熱,此間卻別有一種空寂肅殺的氣氛。

  安王有些輕慢地一笑,指定了那些侍衛,嬉笑道:「皇上也真不體恤人,這麼熱的天,竟是讓他們甲胄齊全。」

  他隨意踱步,正要往前,頃刻間,景陽鐘登聞鼓聲大作,悠揚沉穩的鐘鼓之聲漫過重重宮樓瓊宇,越過肅穆高大的五鳳樓,直傳出午門來。

  「萬歲啟駕!」一聲一聲的傳呼由太監們遞送出午門。

  他不再多說,跟著領頭的叔父,從掖門進了大內。幾人一進宮門,便覺和上次覲見感受大異。

  從金水橋北的一溜正殿中央,正門朱漆銅釘,獰惡輔首銜著銅環,都緊緊封錮。

  兩行官員東西昭穆,擺著方步進入大殿。沿路之上,每隔三步便是一名帶刀侍衛,巍峨高大的殿前,鼎銅龜銅鶴銅贔都焚了香,嫋嫋禦香從龜鶴口中冉冉散淡而開,紫煙流轉,氤氳而下,給太和殿平添了幾分神聖莊嚴。但聞樂官齊奏雅樂,黃鐘大呂之聲大作,皇帝冠冕袍服俱全,輝赫仿若神人,從容邁步登上御座。

  「諸位,今日大朝,有幾件要緊國事與大家相商……」

  皇帝聲音清朗有力,揀了雲州旱災,韃靼擾邊等幾件事來說,又問了兵部關於前交剿滅的韃靼餘部之事,然後笑道:「眾卿還有什麼要說的?」

  滿殿中鴉雀無聲,半晌,有幾位尚書正欲上前奏報,卻聽藩王一群中,有人嘶啞喊道:「臣有事要奏!」

  卻是皇帝的叔父,五十有餘的誠五老千歲,他花白著鬍子,瞧來仍是病弱。他上前叩首道:「臣年老體衰,離大去之日並不遠矣,益州地處蠻荒,瘴氣叢生,飛鳥亦常折翅,懇請陛下讓老臣留京,以待天年。」

  皇帝溫和而又無奈道:「叔父身體不甚康健,朕亦深以為憂,太醫院醫正亦向朕稟過了,叔父不用多想,及時診治要緊。」

  他言辭關切,雖是模糊,卻也默許了誠王的請求,老人長籲一口氣,謝恩後正要退下,卻聽身後有人大聲喊道:「臣也有本要奏!」

  安王雙手撐地,眼角帶出微妙桀驁,幾步跨到御座前長跪在地道:「臣北近來冥思昏昏,怕亦是有所罹疾,若是再呆在封地,怕是會五內鼎沸而死!」

  「哦?」皇帝有些詫異,又有些諷刺地揚起劍眉,笑道:「三弟,你的封地也生了瘴氣?!」

  「雖不中亦不遠矣!」安王把頭微微昂起,望著皇帝道:「我這個藩王,聽上去金尊玉貴,乃是帝家貴胄,卻真真是任人踐踏,萬歲派的長史,可有把我放在眼裡嗎?」

  朝臣中響起一片嗡嗡低語,也有人為安王的大膽言辭倒抽一口冷氣。本朝分封諸王,乃是循前朝舊例,只是先帝英明天縱,早已發現其中弊病,權衡之下,定下制度,由朝廷派出長史,輔佐藩王,一應大事,都要蓋上他的印章才能算數。

  皇帝面容上浮現一道怒意,卻被冷笑壓了下去,他輕握著雕龍扶手,目光如劍,直看著安王不語。

  這幾位藩王勢大,長史受其掣肘日久,只得苦苦支撐局面,如今安王居然顛倒黑白,到君前訴起苦來!

  「臣也有本上奏!」

  平王平靜說道,也上前跪了,道:「我轄下與韃靼犬牙交錯,一旦情勢危急,調動軍隊便不能得心應手——長史本是文官,對軍務毫不精通,若有延誤戰機,可怎麼得了?!」

  他話說得滴水不漏,很是圓滑,語中之意,卻是與安王如出一轍,他笑得異常恭謹,凝視著青金石工、地磚,笑道:「還有封地的鹽運漕運一類,若能由我來統籌調度,也少了許多摩擦。」

  皇帝胸中怒意勃發,咬牙笑道:「真真是奇談,長史輔佐的制度,是先帝訂下的,你若要改動,是想說聖祖措置失誤?!」

  安王從旁大聲笑顏:臣等豈敢,只是陛下所托非大,後世議論著,卻要以為陛下苛待兄弟了!此話一出,殿中群臣目瞪口呆,仿佛被夢厴住,看看上頭,又互相對視,殿中寂靜地連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見,有人受不住這壓力,身子一歪,竟厥了過去。

  皇帝俊逸臉上一片漠然,眸中深不可測,他輕笑道:「原來朕派出長史,便是苛待兄弟——你頂得真好!!」

  第一百十六章 生亂

  此時殿中微有騷動,群臣交頭接耳,莫衷一是,安王長跪於階下,目光卻是桀驁不羈,他微瞥了一眼皇帝,正要開口反詰,卻見御座後的九龍騰天玉屏後,幽幽傳來一聲輕咳,一道飄嫋重染的裙裾邊角,如煙雲一般從中飄過。

  是誰?!

  如此朝會上,是誰,竟敢如此恣意,避于屏風之後竊聽?!

  他心中暗詫,一時閃神,卻聽平王道:「萬歲息怒,三哥素來心直口快,不過長史一事,仍希望萬歲從長計議——就是臣等體諒陛下的苦心,史筆如刀,仍不免有七步之譏啊!」

  皇帝一聽這話,怒不可遏,他臉色雪白,『砰』地據案而起,冷聲道:「哼……比出了曹子建,如此誅心之罪,也要讓朕承擔嗎?」

  此時殿內多數人已成了泥塑木雕,僵跪在地聽藩王們與皇帝鬥口。

  齊融見不是事,站起身來,用冷峻嚴厲的目光向殿中各個角落掃去,他是朝中元老,威望既高,門生故吏也極多,如此威懾下,會場氣氛安靜了不少。他面上沉穩,心中亦有些不安,卻見殿外門扉半啟,縫隙中隱隱可見無數人影晃動,不禁心下更添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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