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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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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皇后還可另當別論,但她不過是祖父的妃嬪。她能怎麼樣?不過是皇帝許多個女人中的一個罷了!歆兒這樣想著,執意不向她低頭,一定要讓她知道誰才是今日宮廷的主人。他緊盯著素盈的嘴唇——那柔潤的紅色十分悅目,如果她說出恰當的話,他也可以扮演一個尊敬長輩的孩子。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她的嘴唇在他專注的目光中輕輕動了動,歆兒聽到她軟軟的聲音:「阿壽!」 歆兒頓如雷霆擊頂——記憶中從來沒有人喚過,連他自己也幾乎要忘了這個小名…… 「阿壽——」她又喚一次,口氣如春風遲來,令人倍感溫暖欣喜。歆兒神使鬼差地回了一句:「娘娘!」一應一答像是故人重逢,讓他自己也倍感詫異。 她微笑著「嗯」了一聲,沒有與他囉唆那一套皇家慣用的寒暄,也沒有擺出強勢來宣佈從今往後的規矩。她手腕一翻,掌心托出一枚系著金絲繩的核桃。歆兒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枚雕成核桃的琥珀。「拿著,這是你父親的。」她說:「他會想看看你長成了什麼樣的人。」 歆兒珍而重之將琥珀握在手裡,問:「娘娘,從哪兒來的?」他問這核桃的來歷,她不知是沒有聽清楚,還是刻意回避,報上的是自己的起點:「泰陵。」 「那是哪裡?比獵場還遠嗎?」獵場就是歆兒迄今為止去過的最遠的地方。「比那裡遠。」她安閒地把琥珀上的絲繩繞在他手腕上,說:「明天陛下將出現在群臣面前。帶著它,讓你的父親為你驕傲。 歆兒認真地點了點頭,覺得這件事情真是奇妙:她來自他從未到過的遙遠地方,卻像一個他最熟悉的人……「明天我做什麼呢?」他好奇地問。 她笑得高深莫測:「這應該交給你的臣子們猜測。不妨試著給他們一個驚喜。」 「喜」倒是未必,「驚」一定是免不了的。真寧曾經說過,當他足夠懂事,就讓他登臨玉座令天下驚服。可是在真寧看來,那一天是永遠不會來到的吧? 歆兒滿懷期待地沉入夢鄉,夢裡也在想像他出場時的景況。但當真進入神往已久的朝堂,卻忍不住失望——下面的人似乎根本沒有發現這裡多了一個皇帝。他們時而自說自話,時而相互辯論,根本不來問他的想法。歆兒緊緊攥著拳頭,幾乎把那顆琥珀核桃捏碎。 三位宰相還在為惠妃的尊號爭吵。睿相說:「娘娘曾封仁恭皇后,如今上為太皇太后,有何不妥?」馮相反駁說:「睿大人怎麼說出這樣的話?『後』字與『帝』相配,或因夫君為帝而稱皇后,或因兒子為帝而稱太后。惠妃無夫無子,怎能稱後?」睿相笑道:「馮大人難道忘了,娘娘早已受封仁恭皇后。」「是睿大人忘了吧?皇后尊號早在慈寧年間由先帝褫奪。娘娘降為惠妃是先帝意願,今日又加尊號,有違先帝當日心意,實屬不敬!」「褫奪娘娘尊號乃是真寧矯詔,並非先帝本意。」 劉相聽到這裡也站出來說:「姑且不論惠妃往日種種。且說素氏妃嬪得享尊號,因其祖先與帝室同源,其父兄對國家有功,因此素氏妃嬪擁有稀世罕見的厚待。惠妃兄長為叛國之將,妹妹為叛國偽後,怎能享此殊榮?」 他們爭得橫眉冷眼,歆兒大致弄清了那位娘娘一團糟的過去。 睿相自知惠妃這太皇太后的頭銜底氣不足,心裡瞄的不過是太皇太妃,喊得高一點兒,就算讓另外兩位宰相幾步,也不吃虧。「家人變節與惠妃何干?既然當日褫奪仁恭封號一事已成無頭公案,臣亦無從證實,謹懇陛下:惠妃仁慈大度世所共知,昔日又有保育陛下之功,今日既已還朝,無愧太皇太妃之號。」 金鑾殿上一片寂靜。三宰面面相覷,抬眼向上一瞄:小皇帝早不知道哪裡去了。三宰歎了口氣,意外地在內心深處達成了一致:這是個不成器的阿斗而已。 睿相咳了一聲:「既然聖上已經退朝,我等不妨退入政事堂再議其他。」他們帶領一班大臣進入政事堂後,劉相心中已有計較,有心向睿相賣個人情,提議道:「謝大將軍撥亂有功,應該如何封賞,還需仔細議一議。」馮相不屑道:「這有什麼為難之處需要集議?」睿相呵呵一笑:「的確。皇朝不幸,開國以來變亂不少。撥亂功臣受到什麼樣的封賞,也不是無例可循。」馮相吃了一驚:「什麼?」連劉相也略感意外:「睿大人,需要那樣麼?」睿相笑道:「謝大將軍是這一回首屈一指的功臣。難道遵照先例封賞也不對了?」他咳了一聲,「老夫出門忘了查黃曆,也不知今天是諸事不順,還是有口舌之爭。真是令人不快!」他是三宰當中唯一的皇族,一開口就有附和之聲。劉相馮相只得忍讓一步,「大人說的倒也不錯。只是不知聖上意思如何。」他們說著擬好了文書,卻想起這文書還不知幾時能得皇帝畫敕,一起歎息著搖了搖頭。 歆兒將那與他無關的金鑾殿拋在腦後,帶著素揚與素拂在太平湖邊乘涼。一陣颯颯涼風起,湖面上蕩起水波漣漣。素家兄弟雖然跋扈,對歆兒倒是十足忠心,風大時擋風,日曬時遮陽,一舉一動都靜靜地不敢打擾歆兒出神。 歆兒望著湖心發呆:真寧死了,這三個宰相誰也不敢獨立控制小皇帝,以免自己落得琚含玄和真寧的下場,又不甘心放開這大好時機。其中之一想抬出惠妃管住皇帝,另外兩個當然不答應。迎惠妃回宮是睿相的如意算盤,這實在明顯不過。可是他能壓制其他兩位宰相的意思嗎? 一塊石子拍打出「啪啪」聲,瀟灑地飛過水面,驚擾了歆兒的思緒。素拂正要去找這倒黴的傢伙,一塊石子同樣利落地在水面上跳了幾跳,隱入湖心。歆兒一時童心大發,也拾起腳邊一塊扁平的鵝卵石,揮手拋出去恰好擊中又一塊橫過水面的石子。兩塊石子的軌跡都偏了,「噗通」沉入湖中。 歆兒跳起來,帶著素家兄弟去見識那個打水漂的人,走了沒幾步,就見忘機沿著湖邊小徑向這邊尋來。她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下,大約還沒有看清他的臉就朝著黃色的龍袍拜倒。 這一次她沒有逃走。 歆兒有心過去,忽然想起今日朝堂之上劉相攻訐惠妃——昔日的皇后尚且因家人受此詆毀,何況是忘機這樣一個女孩子呢?他挑了另一條路。 這一次他也沒有纏上她。 幾年之後的一天,他們又童心大發,在湖邊丟石子。忘機體虛手軟,幾次都打不出去,悲傷地笑著說:「如果那天,我沒有抬頭看你,你沒有回頭看我,就好了。那兩塊石子若是沒有撞在一起,每個都有自己漂亮的軌跡。」 「可是那驚破湖面的一聲撞擊,還有偏離了軌跡的意外終點,其他石子化為沙礫也難以經見。這不是很值得嗎?」歆兒開朗地笑著回答。 謝震深深地看了素盈一眼,才垂下眼,又抬頭看了一眼。這些年他幾乎忘了她梳這樣的髮髻、描這樣的眉、染這樣的唇……是什麼樣子。他也幾乎忘了她這樣不理不睬,是什麼感覺。「請娘娘責罰,臣絕無怨言。」 素盈沒有正眼看他,淡淡地說:「大將軍應該知道,回到這個地方,我就不再是能夠隨隨便便罵你罰你的女人。我不能壞了宮裡的規矩。」 她說完了又不理人。謝勝歎道:「娘娘,聖上需要輔佐扶持,宮中又沒有名正言順的人選。」 「這不是你一定要找我的原因。」 謝震想了片刻才沉重地說:「臣聽說,聖上出獵之前,因為死了一隻獵犬,杖打從人幾乎至死。即使是真甯公主,他也時常當面頂撞諷刺。這樣任性的話,是活不長的。這一次真甯公主已經準備好了皇位更迭的人選——是明元皇帝第十一子慶王遙的重孫,與聖上同輩,比聖上還小兩歲。慶王一脈只剩這孩子一個人孤伶伶的,出身又不像聖上那樣正統,易於控制。幸好真寧派去秘密接那孩子的人裡面有我部將的舊友,這一次才能先下手。」他一口氣說到這裡,見素盈氣態不變,索性把自己的道理全說給她:「雖然真寧不在了,但遲早會有其他人不能忍受他。先皇留下的最後的希望,就讓他這樣斷絕嗎?娘娘當初拼死保住的孩子,就這樣讓他自生自滅?讓他成為一個昏君,令皇朝蒙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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