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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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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馥,別再回來。」 青煙嫋嫋散盡,素盈垂下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太平湖上的蓮花幾乎凋謝殆盡,嗅不到香味。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天,早已隨著枯枝敗葉沉入湖底了。 素盈轉身時,猛地看見樹木疏影之間有個人影。她嚇得叫一聲:「誰?」 走出來的人她很熟悉,是丹茜宮衛尉白信則。素盈稍稍安心,問:「白大人怎麼會在這裡?」 「看見娘娘往湖邊走來。」他說。 素盈啞了一霎,淡淡地說:「我不是輕生之輩。大人只管自救就好。」她雖然沒有聽到風聲,但效忠她的人必定會隨她的離去而受牽連。尤其白信則以宦官出任丹茜宮衛尉,必定首當其衝。 白信則以複雜的目光望著她,問:「娘娘以後有什麼打算?」 素盈想了想,自嘲似的說:「我沒有想過。運氣好的話,我將默默無聞。」 白信則聽罷垂下頭,一躬身沉默地走了。 素盈想,大約以後也見不到這個人了。沒想到幾日之後,一個令人意外的宦官來到耽翠宮。「信則?」素盈看著他,大惑不解——他身上不是丹茜宮衛尉的武官服飾,卻是普普通通的宦官打扮。 「小人被彈劾丟官。黏在多年服侍皇家,未被逐出宮去。」信則還是用平靜的口吻說,「沒有人會覺得,宦官得到的地位是憑藉能力。我們得到的一切,都會被歸因於鑽營和諂媚,得到的越多,越是奸猾、善於取媚之輩。史上留名的宦官都被稱為閹豎,如果我的運氣好,但願我同娘娘一樣默默無聞。」 丹茜宮淪落為無主之地的時候,有一群人漸漸地嶄露頭角。大約是之前皇帝向天下求賢並重用李懷英等一群士子的狀況打動了天禧,秋季開科取士的場面非常壯觀。因朝臣不滿科舉對睿素二姓的限制,這一年也不禁他們投考。結果名列前茅的大多布衣,但貴族亦有不少驕人成績。李懷英等人不再終日將「睿素二姓尸位素餐」掛在嘴上,但包括睿相在內的一些勳貴,卻為諸多寒酸之人進入朝廷而終日慨歎。 北朝到底更重武科,而武科放榜之後,素颯高中探花則令人拭目以待後續。皇帝得知之後笑了笑說:「這一家人想要做什麼,就要做成,有時令人佩服。可是做成之後……唉!」儘管如此,素颯還是得到一個品階不高的將軍之職。沒過了多久就上了前線。 這一盛事結束之後,在一個溫度驟降的夜晚,皇帝在玉屑宮最後一次發病。 在數次昏眩與清醒之後,深泓又醒來,覺得心裡出奇的安靜。他能看清宮裡每個人的表情,聽到自己平穩的呼吸,可是感覺不到真正的力量。 還有那麼多值得留戀的事啊……他長長地籲口氣。 潘公公與吳太醫見他醒來,欣喜地走上前。深泓向這兩個忠實的老人笑了笑,說:「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清醒。」 「陛下切莫這樣說。」兩個老臣心虛地低下頭。 「我心裡清楚,差不多就是這時了。」深泓笑笑說,「以為我總是知道,我將活下去。這一次卻不。」 「陛下……」 「準備為我梳頭吧。」深泓平靜地說。他的表情,仿佛全然忘記他沒有皇后。 潘公公不能違背他的意願,問:「陛下要召哪一位娘娘?」後位空缺時,為他梳頭的後妃將在他升遐之後,代行皇后職責。 深泓很仔細地想了想才回答:「召惠妃。」 素盈在耽翠宮裡沉默地等著,想到每個瞬間都可能聽到喪鐘,她胸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那個人的存在,已成為她的世界的一部分。素盈不知道他的離去將帶來那一部分的坍塌,還是整個世界的淪陷。 忽然門庭熱鬧,腳步聲讓她心頭一沉。宮女們感知了不祥的氣息,悄悄垂著頭站到角落裡。潘公公走進來說:「娘娘,請帶上梳子走。」 素盈周身的血液霎時不再流動,瞪大眼睛看著他,問:「他已走了?」 「不……」潘公公難過地搖頭道,「聖上不願在死後受人驚擾,定要現在梳頭。娘娘請快點。」 素盈順手在妝臺上抄了一下,匆匆地跟著潘公公來到玉屑宮。 此地久不來,似乎是有點變化,然而素盈沒有介意,徑直來到皇帝的床前。深泓看了她一眼說:「扶我坐起來。」他的聲音輕微卻穩定:「我不想像個沒用的老頭子,躺著死去。」素盈小心翼翼地攙扶他坐起身。他舒暢地長籲口氣,解開自己的頭髮。 素盈沉默地為他小心梳理。其中一縷烏黑的髮絲與他灰黑相間的頭髮格格不入。她用手掠了一下,發現那不是他的頭髮,而是用玄絲系上的。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深泓抬手扯了一下,那縷黑髮應手而落。「曾經有一天,若星一天系上這縷髮絲,一邊對我說,『如果你不是一國之君……』只有這幾個字,我們都笑了。如果我不是一國之君,也不是她愛的那個人。」 他伸手把青絲放在燈上,一股青煙,幾點灰燼,轉眼煙消雲散。「與我做夫妻,太特殊。我不再怪你們從未信賴我。」他偏頭對素盈說,「你還等什麼呢?恨我、怨我,無論想說什麼,說晚了,我就不會聽見。」 素盈攀著他的肩,把臉貼在他的背上。她手裡的梳子「撲」的落在他腳邊,深泓回頭看一眼,看見她的眼淚跌落在木梳上的牡丹花瓣裡。 素盈輕輕地說了什麼,深泓沒有聽清楚,「嗯?」一聲示疑。她又在啜泣中說了一聲:「深泓……」 只有若星叫過他的名字,素盈從來沒有。深泓無比詫異地望著她,很快恢復了平靜。「不准哭。」他說,「別讓這一次收場,又變成悲劇。」 素盈破涕為笑:「如果你不是一國之君,可能會發現,素盈並不是現在這一種人。抱歉變成現在這樣子,不得不悲劇收場。」 深泓拾起梳子,抹去了上面的淚痕交還素盈,說:「沒有人想犯錯,可也沒有人知道,怎樣做一定是對——有時想想,一輩子活在一群強勢的、自行確定是非標準的人中間,實在沒有多少樂趣。」他忽然覺得說話時提不起力氣,放緩了聲音說,「後宮無兒無女的妃嬪,我將放出宮去。你們家有欽妃一個太皇太妃就夠了。」 素盈哭出聲:「即使離開宮廷,我也無法得到普通女人的幸福。陛下請讓我留下。讓我在耽翠宮終老,至少一生能夠聽到阿壽的消息。」 「在你的心中,阿壽會一直這麼要緊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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