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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真是笑話!」皇帝輕斥一聲,「你自己還是個孩子。」

  真寧不服氣道:「母親在我這個年紀,已生下大姐了,還不是好好地將她養大成人?照顧阿壽又不需我一人長出八隻手。在丹茜宮是一群人圍著他,到我那邊一樣是一群人圍著他,能有多少分別?」

  皇帝爽性不理她。真寧討個沒趣,垂頭喪氣地告退,心想:素盈不過比她年長五六歲,也沒有了不得的手腕,看這勢頭竟然要穩坐丹茜宮之主的位子了。轉念又想:巫案從來沒有草草了結的,就算父皇想息事寧人,朝中那一群新人也不會置之不理。且看他們怎麼鬧。

  年輕的朝臣們剛剛除去宰相,還有喜悅。經此一事,他們忽然發現,皇后也是威脅皇家繼承人的人。她雖然沒有親手做什麼,但她的家人卻巴望著皇孫夭折。

  他們對皇后素盈並沒有特別的惡感,可這件事必須重視。於是他們提出,為皇孫別立宅邸,挑選專人照顧,以免在後宮之中遇到不測。

  李懷英已由左司諫升為左諫議。他在倒相一事中受到素盈的助益,但他並不是詢私廢公的人。他的職責是說出真實的想法和判斷。況且他一直知道,皇后幫助他,並不是為了天下正義。

  皇帝有一天在昭文閣面見幾個臣子說:「皇后實在無辜。」

  「往往被利用的正是無辜的人啊!」李懷英說,「恕臣不敬,做一假設。倘若陛下百年之後,皇后成為太皇太后或皇太后。她家中有睿氏之流的親戚,為搏權勢不擇手段,陛下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嗎?」

  皇帝沉吟片刻,說:「皇孫憑空遭人詛咒,恐怕惡氣纏身不宜小兒。封他為梁王,或許可以化險為夷。皇后本是統管後宮事務,眼下卻像皇孫的保姆似的,的確不妥。可記梁王移入東宮居住。精選身世清白、為人淳厚的宮人照顧。」

  梁王是他即位前的封號,其中心意無需置疑了。

  可是此事又引來非議:有人質疑——皇后年紀尚輕,欽妃有孕在身,兩位娘娘日後皆有可能生下皇子,甚至皇嫡子。今日以「梁王」封號賜皇孫,他日又以什麼樣的封號匹配皇嫡子?請不要輕易為皇孫封王。

  年輕的朝臣們此時才發現,他們只知道為這個國家保住「已有的」,保護皇帝的孫子,而有人在期待「尚未有的」。有年輕的皇后在,就有人在等皇嫡子出世——一個比庶人洵之子更正統的繼承人。

  皇帝會聽取他們的諍諫,也會聽取別人的。皇孫封王一事暫且被擱置,對睿氏的處決則達成了一致——賜死。

  全家人哭著收殮睿氏。平王邊哭邊道:「你這早死不成的老太婆!一輩子沒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臨死可把我們全家都坑害了!」

  整理她的遺物時,平王看見箱中那扇象牙插屏,端在手裡不禁流淚,霍地舉起來就摔成幾瓣。丫鬟們連忙上前勸阻,卻聽平王哭道:「還尚什麼主呀!這用心歹毒的老太婆,意讓她得逞了!」

  第四十三章 廢後

  平王的預感果然成真,隔天便有一道聖旨,以睿氏巫案為由,削去素颯的蘭陵郡王封號,與盛樂王的婚約也告吹。盛樂公主心生怨氣,聽說東邊小國擾境,她請旨領軍前去禦敵,不願在京城中面對她父皇了。

  素盈謀劃兩年的婚事化為泡影,不免大為沮喪。又聽說賜給蘭陵郡王的府地奴婢皆沒收,哥哥素颯搬回了平王府中。偏在這時,皇帝命皇孫搬入東宮內的永隆殿居住,為他挑選了保姆、女宮、宮女、宦官等一群新人。素盈心中淒苦,怎樣克制也難免形於顏色。丹茜宮中眾人不知該如何寬慰她,只有崔落花敢於直言。

  「娘娘,與其讓眼淚蒙蔽自己,不如趕快睜開眼睛,看看如今的形勢吧。」崔落花說。

  素盈陰沉著臉默默地坐著。崔落花並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幽馥剛剛落在香爐上,寧靜地望著素盈說:「你強把自己中意的三個人扭在一起,偽裝一個家庭,是無法長久的!你與睿歆,註定難以共存。」

  崔落花說:「平王妃已伏誅,蘭陵郡王之封並非一定要褫奪,聖上卻借機……娘娘今日可以依靠的力量,只剩下後家。聖上此舉用意明顯,是為正式冊立睿歆做準備,而要撇開娘娘了!娘娘要小心啊。」

  「朝廷中有人為了正宮的權益,阻撓睿歆成為梁王。最希望睿歆繼承大統的你,現在卻變成了他的障礙。」如夢似幻的淺白色氤氳笑嘻嘻地說,「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打消那些朝臣的期待——沒有皇后不就可以了嗎?沒有能夠生下皇嫡子的人,阿壽成為梁王就沒有障礙了。可憐的女人!」

  「崔秉儀,你跟我來。」素盈說著站起身,走到她珍愛的櫃子前面,鄭重地取出一樣東西,崔落花立刻認出那是題著「步天歌」三字的青緞。

  「有時候我知道他想要做什麼。因此我也知道,怎麼樣會對他有用。」素盈輕輕地展開輕緞,端詳那些璀璨的花朵,「倘使有一天,唯有我的消失才對他有用時,我又該怎麼辦呢?老師,那樣的我,無論如何註定要從九霄之巔墜落吧!」

  「娘娘為什麼要讓那一天來到呢?」崔落花淡淡地說,「得到一切,或者,失去一切。娘娘努力了這麼久,為什麼要用無能為力的樣子,先選擇後者呢?」

  「對呀。」幽馥站在崔落花的身邊掩口笑道,「祭品——再多一個,就完滿了。你就可以過你心目中的寂苦的十年。」

  「真是不容易啊!」素盈對著青緞一聲歎息,「再稍稍地等等看吧。」

  這天深泓駕臨丹茜宮,命兩個宦官捧入一隻碩大圓盒。素盈失聲道:「呀!」果然見他們笑嘻嘻打開一盒帶著露珠的花朵。是前年中元節那天,她與他初次見面時,盛放在月下草原的白色小花。去年他也送她一整盒,然後……說了永遠無法諒解的話。

  「已經開了。」素盈低呼了一聲。

  盒中還有兩朵完美無瑕的粉色蓮花,添了一層薄薄的香氣。素盈取出蓮花,不解地看了深泓一眼。「那是代阿壽送給你的。」他說,「皇后可以為了阿壽,連性命也不顧。」

  素盈命人將盒子開著放在桌上,很快若有若無的香氣滿丹茜宮。

  深泓在香氣中睡得安穩,素盈卻在天濛濛亮時醒來。她翻了兩次身還是沒能睡著,驚醒了身邊的人。他輕輕地握住素盈的手,說:「靜下心躺一會兒就起身吧。」素盈靠著他的肩膀,無聲地笑了。他一偏頭看見,問:「想起什麼?」

  「想起我在大婚之夜睡不安穩,想要起身時,陛下也這樣拉住我說,不能在那天晚上共枕至天明的話,就沒法一世同床共枕。」素盈用極輕微的聲音說,「我太驚訝——陛下竟然想同我這樣一個毫不出奇的女人,做一世夫妻。」

  深泓一動不動地仰臥,說:「我也很驚訝地看到,我的新皇后偷偷地從香爐中挑出一些東西,和酒吞了。那是零陵香嗎?你周圍所有的人,在你進宮的一日就盼望生下皇子,但你自己卻不想要。我當時就知道,這不是一個毫不出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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