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王鳴鶴笑了笑,逮個空閒將此話說給謝震。謝震聽了不聲不響。

  「謝兄的心事,我大致明白。別人已說過的話,我不再贅言。」王鳴鶴向來惜言,對謝震卻坦誠說:「那位女子心有所屬啊!」

  謝震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怔。

  「家姐秋瑩曾說,她救的是天下的帝王,不是皇后的丈夫。」王鳴鶴道,我那天晚上,救的卻是皇后的丈夫。」

  謝震回過神來,笑了笑說:「她的夫君乃是人中龍鳳,為他心折在情理之中,這樣對她比較好。」

  王鳴鶴吞吞吐吐地說:「我倒是覺得,一個詐病嚇大臣的人,實在難稱為君子。做他的妻子,怎麼全心全意信賴他呢?唉,扯得遠了。謝兄當做我酒後失言吧。」他拍了拍謝震的肩,說:「謝兄不必再糾纏於他們之間,否則要沒由地誤盡一生啊!」

  五月的空氣中充滿瑣碎的煩怨與喜悅,仿佛這一年可以這樣發一發牢騷、鬥一鬥心眼,愜意地過去。京城中熱門的話題,漸漸由睿洵的悲劇、素璃的奇死、宰相的狼狽結局,變成了京郊的景致,流行的文風,結伴出獵的黃道吉日和應該結交的新朋友。

  不知不覺,太平湖上菡萏盛放,煙深花滿。

  仲夏風日堪稱一年最好,碧空晴嵐是丹青妙手也畫不出的明媚,禦舫過處,波光芰荷蕩漾出一片清新。「那裡景致更好。」皇帝命人駛向荷花深處。

  素盈看見荷葉貼著船身拜倒,忍不住蹙眉以為暴珍天物。擔心的目光追隨著它們,卻發現大船過後,它們依然亭亭。皇帝看見她眼角的關切,朗聲笑道:「宮裡都是倔強的東西,不那麼容易倒呢。」

  素盈將阿壽放下,阿壽立刻好奇地在滿船裡轉悠。

  宦官站在船尾用絲帶鉤住蓮蓬,借著船行之力將之提起,再仔細剝了敬奉帝后。靜靜的湖面上,粉紅雪白的蓮花從船邊拂過,黃衣宦官熟練地提起一個又一個翠綠的蓮蓬。阿壽的眼睛癡迷地盯著這一切,身子如釘住一般不肯挪半步。素盈看了他一會兒,見他安分得很就稍稍放心,轉眼才察覺自己也被人專注地看著。

  「皇后對那個孩子真是情深義重。」皇帝問,「還記不記得法善曾說,『情發自天然』?」

  素盈嫣然道:「那樣奇特地說法,怎麼會忘記。」

  他仿佛開玩笑似的說:「皇后與歆兒並沒有天然地聯繫,卻情深至此。下一次可以問一問法善,看他如何解釋。」

  素盈無可奈何:「他一定會說,這就是『用』情。」

  「皇后從來不曾對誰『用』過情嗎?」

  素盈喉中一哽,忙用一個淺笑掩飾道:「那是精明人的遊戲。妾哪有用情的本事呢?」

  「聰明人……」皇帝笑著飲一杯清酒,說:「聰明人哪裡還有『情』可用啊。」

  荷風掠過,素盈看著這個對著美景逍遙飲酒的男人,心想這大約是一生最後的美滿時刻。晴天,微風,花,偶爾一兩聲鶯啼鸝囀,心靜神怡地遊湖,慢條斯理地對話,最重要的是,只有他、她和阿壽。麻煩的人都走了,或者還沒有來。素盈沉浸在這份寧怡之中,偷偷地想:為了換這一刻,一切都值得。

  她不希望此時他的心中仍是那麼通透,於是輕聲道:「陛下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少年,用十年的愛與被愛,換一年時間實現心願。他是一個聰明人嗎?」

  他漫不經心地回答:「也許是吧。」

  「那麼妾相信,聰明人一定是有情的。」素盈垂著頭撥弄玉盤裡的蓮子,說,「他自以為拋棄了情的時候,心裡不是還有一個牽掛嗎?」

  皇帝偏過頭去看湖上風光,片刻之後才說:「那個牽掛已經不在了。我從沒有忘記她臨死地場面,那絕不是一場病。我曾經想過,也許是鬼神帶她走。但是鬼神不會用毒藥,她曾經把一種毒藥的配方給素若星。」他的聲音中有無言的傷感。素盈怔了片刻,原來他說的人是康豫太后。

  「別露出那種表情,素若星為了避嫌,不會用那種毒藥。她將藥方鎖在那匣裡,只有一次打開過那個匣子,向我證明她沒有動過毒藥。」他不緊不慢地說,但是後來我知道,藥方並不複雜,她看了一遍就默記住,另外寫了一份給宰相,托他配製。然後,我母親死了……」

  素盈在驚愕中微微長大嘴巴。

  「素若星和琚含玄對她忍無可忍。」皇帝輕輕地說,「真相離我很近,離神很遠。」

  「陛下……」素盈握住他的手,以期能夠安慰他,「我一直想問,陛下為何相信一個奴隸的告發而廢黜她——這是真正的原因?」

  皇帝的嘴角又勾起了素盈熟悉的、神秘莫測的微笑,像掠過湖心的風一樣。素盈的心頭籠上淡淡的失望,無論何時何地,和誰在一起,他的心都不會寧怡。

  忽然船尾「咕咚」一聲,宦官失態地慘叫起來「陛下!」。

  素盈猝然驚奇,立刻尋找阿壽,卻沒看見他。她倉皇地奔到船尾,宦官嚇得正跪在船尾大叫:「快快停船,點下落水!」

  綠水中隱約可見阿壽的紫色小袍,他掙扎了幾下,就被紛紛擾擾的荷葉隱去。

  「阿壽!」素盈在一霎忘了這是在何處,失聲一呼就躍入湖中。她的雙眼緊盯著孩子的衣服,只想著必須立刻抓住他,不然就晚了。

  她的舉動出乎意料,皇帝伸手去抓,只抓住她的披帛。那輕薄的紗應收而落,他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她已經消失在水花裡。月白的裙裾在水波裡一翻,就入深處。禦舫停在花間,分開的荷徑又合攏,轉瞬就看不見來時的痕跡。他滿眼都是紅、白、粉、黃的荷花在翠蓋之間搖曳,亂紛紛的害的心也慌了。撐船的兩個宦官水性好,「噗咚」、「噗咚」躍下水去摸索。

  那鉤蓬蓬的宦官哭道:「殿下想摘一朵花,小人才一側身,他就從旁邊跌下去了……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幾個女官本來在船頭隨侍,此時奔過來擁到船尾。崔落花驚恐萬狀道:「娘娘不會游水啊!」皇帝的手一顫,掌中半片披帛一下子給風偷走了。

  這水本不深,只是蓮莖荷埂纏人。兩個宦官分開花葉,很快看見瑞歆小小的身子被舉上水面。一個宦官急忙游過去救起,禦舫上的人便大呼小叫地救助。

  皇帝站在遠處,看見素盈的身子還沉在水裡,只有一頭青絲在水面下拂。宦官將她托出水面時,她的一代纏在幾株荷莖上,勾絆著帶出一串荷花,仿佛壁畫裡的水仙似的。皇帝用力扯去碩大的花朵,拍了拍她的臉頰:「阿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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