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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素盈聽了不住地搖頭苦笑,卻發現宰相與自己身後的崔落花猶如動容。皇帝乾脆爽快地大笑起來:「你這樣的人,是不會畢生棲於人下的。」話是這樣說,卻絕口不提給他任何職位。他不會讓人覺得,毛遂自薦能夠輕易在他的手中得到官爵。

  但素盈與宰相見皇帝的態度,就知道李懷英的運氣已來,只是抬舉他的時機還未到。「李先生的文章真情流露,我也為之心酸。」皇帝向素盈說,「他是代天下人向我進言,我不忍拒絕天下的誠意。你暫時將阿壽與齊兒留在丹茜宮,用心撫養吧。」

  素盈連忙跪謝聖恩,宰相也在一旁附和幾句。眾人不再打擾皇帝休息,從昭文閣退下,一出來就看見真甯公主踮著腳探頭探腦。原來李懷英在衍慶殿奮筆疾書的事蹟已經傳到了真寧的耳中,她此時正在心潮澎湃等著見他。

  宰相掃了李懷英一眼就走開。素盈知道真甯從來不聽自己的話,可是不得不嗔怪她兩句。真寧果然不理睬,只望著李懷英微笑。

  素盈從來談不上喜歡真寧,可是見了她熱切的樣子,忍不住想勸她。她還沒有開口,真甯相李懷英輕輕地點了一下頭,轉身便走。素盈跟上去問:「一言不發地來去,有什麼意思?」

  真寧含羞回答:「我要說的話,已經說過了。」

  素盈啞然:「你這啞謎,誰能猜到呢?」

  「不明白,就算了。」真寧放下臉。

  素盈忽然明白,真寧也到了這個年紀——自信的、容易產生錯覺的年紀。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對那特定的某個人來說,是好事。以為特定的那個人,做的事情是為自己……

  她想以長輩的經驗告訴這個少女: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與你心有靈犀。有些話必須要說出來啊!錯過那個刹那,你就會長大。長大之後再來回顧此時此刻,總會覺得別人做的不夠、虧待了自己,或是覺得自己一片癡情錯付——往後的後悔,只是因為這一刻的沉默引起了小小偏差。

  但是……素盈不安地看了看李懷英。他只是一個書生,沒有顯赫的出身,卻有結髮妻子。她猶豫一下,再看真甯時,她已跑遠。素盈的衝動也悄悄地隱退了。

  「那番話,真是耳熟啊。」崔落花一邊走,一邊微笑回顧繃著臉的宰相,「不是素氏就不能入主宮廷,不是睿氏就不能登上高位——這樣的不公,很想親身打破。哪怕一次,也值得賭上一生。」

  素盈奇道:「你在說什麼?」

  「宰相說過的話。」崔落花說,「他的母親是宮廷中的失敗者,一生未能顯赫。我詫異他竟能以異姓掌相印。他回答說,『越長大,越能夠理解母親當初的心情。母親沒有做到的,我一定要做到。』」

  「素氏難道就值得羡慕麼?」素盈輕歎一聲,又想,素姓與素姓之外的人,恐怕一生也無法相互理解。只是這樣想了一下,她就想起衍慶殿裡的謝震。

  「我要在這兒透口氣。你去喚謝將軍來。」

  崔落花覺得這一次沒有要緊的事,素盈這樣做並不妥當。可是素盈執意如此,她只得照辦。

  過去也曾在這裡同他見過一次,素盈環顧周圍,果然看見了小小的魚塘。不同的是今日魚塘中結著冰。素盈想試試是否還堅硬,剛伸出腳尖就被人向後拉了一步。「危險。」謝震平靜地說。

  素盈向他笑笑,單刀直入地說:「我聽說宰相要為你做媒。為何至今沒有喜訊?你今天出來打圓場,他也是愛理不理的樣子。」

  謝震知道她無事不會閑來惹人腹誹,聽她問的是這一樁,他既不情願窘,也不能不答她。默了一刻,他說:「多謝姑娘關心。」便沒了下文。

  「謝家只剩你一人,不就是為了傳承香火,才與平王斷絕關係、認祖歸宗嗎?拖至今日,不太好。」素盈垂下眼睛道,「那位素二小姐確實是個罕見的女子。配你也算一段佳話。」

  謝震的嘴動了動,說:「我也曾經想過……想娶一個女人傳宗接代。雖然對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也無法想像為什麼選擇她,更無法想像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操持我的生活。婚姻一事,不止圖一個孩子,也關係兩人的一生。我只知道一個素小姐,何必去禍害別的女人。」

  他說到這份上,素盈實在沒有話來勸他。

  「難道你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也許是一輩子,也許是過幾年……」謝震躬身道:「臣實在不擅長在娘娘面前隱蔽,反而令娘娘操心了。娘娘其實不必介懷,也不必插手。要知道,心事終歸還是心的事,誰也管不了啊!」

  「那這事情就交給你的心。」素盈輕輕地說,「而你——你來管束自己的言情,讓它們看起來像是另一回事,反映另一種情感,可以嗎?」

  「可以。」他痛快地回答,「一定不會讓臣的私事,引人對娘娘的猜疑。」

  第三十五章 策問

  阿壽與齊兒從此就在丹茜宮住下。齊兒年紀太小,素盈專門撥了四名宮女照顧她,諸般安排可謂無微不至。阿壽初來似乎已經不記得丹茜宮,過了幾天就又慣了,整日在宮中走來走去,一點也不覺得生分。

  宮中所有的人都愛逗阿壽說話走路。這孩子離開時已經能夠說好幾個詞,不知是不是無人分心教他,時至今日他會說的話還是很少。素盈悉心教導,沒過幾天,他就會攀著龍床的邊沿喊「陛下」。

  皇帝正沉著臉想事情,被他呼喚,不禁微微地向他笑了一下。「這件小斗篷穿起來很合身。看著有點眼熟。」他摸了摸阿壽身上天青色的斗篷。領口附近有尖針大的一個褐色斑點,仿佛做針線活兒時不慎刺破的血跡。他看見就不再說什麼了。素盈要做的事情,總好像斷斷續續沒有前途。最終他卻發現,她想做的都做到了。

  素盈乖覺地將阿壽拉到一旁,小聲對他說:「陛下總有要事,你不可以打擾。」皇帝見她對一個小孩子說得鄭重,又笑了笑,說:「也不是什麼要事。只是那一天聽了李懷英一席話,我一直放不下。近來朝廷當中,像他這樣的人越來越少。是不是因為我與宰相都老了,整個朝廷也跟著我們失去活力?」

  跟著素盈一起來的真寧,笑嘻嘻地發表異議:「宰相老了是真的。父皇可沒有。朝廷失去活力必定是因為他,與父皇有什麼關係?」

  素盈聽皇帝提起李懷英所說的用人之弊,便猜到他想要做什麼——他並不想百年之後,有一個太強的宰相在他弱孫的身邊。素盈笑著提議:「滿塘錦鯉確實太過溫吞,放入幾條泥鰍,未嘗不是趣事。」

  「皇后娘娘說得一點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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