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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信默憂心忡忡地說,「宰相在我府裡遇刺。不對他有所表示,連榮安在內,白家全要遭殃。」

  「你真是瘋了!」信則心中僅有的一份僥倖化為烏有,呼吸變得緊張急促,「有所表示,你做這事,要把性命賠上白家又怎麼能洗脫干係?」

  信默涼涼地笑道,「大哥,宰相說出要我除掉睿洵的那一霎,我與睿洵的性命就不在了,睿洵必定要被除掉,而我,無論是否動手,既然知道宰相殺害廢太子,就註定要死的。宰相不過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最後為榮安,為自己家做點事情。」

  清和公猛地一巴掌打在他臉上,低聲怒吼,「你這個混賬東西,遇到這樣大的事情,你怎麼敢自作主張?」

  信默挨打之後並無怨言,跪在父親面前叩頭道,「父親養兒至今,所授處世之道幾乎萬無一失,可惜海爾不能守心恪行,總生枝節,終至釀成大錯,海爾不敢辜負白家,定會給父親一個柳暗花明的結局。」

  清和公慘然道,「你還能做什麼呢?連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

  皇后娘娘給了孩兒最後一次機會,「信默充滿把握,說,」大哥現今是負責守衛丹茜宮的衛尉,沒有特別的緣故,皇后怎麼會准你離宮去逛廟會?又怎麼會將准條放在觸手可及之處?打個能夠順利來報信,應該感謝她,也許明日皇帝就會下令我與榮安離異。但是,我能在今晚得悉,這事就絕不會發生。」

  他說完又向信則磕頭,說,「孩兒為家,已竭盡所能,父親勿怪,打個見到皇后,代我謝她。」清和公仍在惱他,氣得背過身。信則心頭有模糊預感,卻不知道怎麼寬慰弟弟,眼睜睜看著他平靜地離去。信默的腳步聲消失後,他仍然在出神。

  清和公沒有正視信則,乾咳一聲道,「此時宮門已落鎖,他且在家住一晚吧。」放佛怕信則誤會似地,他補充說,「你這一趟回家,逃不過受罰。不如與家人商量商量,如何過這難關。」

  信則悶不作聲,清和公邊想心事邊說,「老三的媳婦在宰相遇刺時挺身而出,死得慘烈。相爺已將老三放回來,叮囑他好好操辦楊氏的喪失。今晚可叫老三一起議事。」

  「憑藉我們三人,能夠在一夜之間力挽乾坤嗎?這段日子,信默大全部想好了。他說會柳暗花明,您就信他吧。」信則毫無留戀,告辭離去,在離家不遠的客棧裡挑了一間清靜上房。

  他和衣躺到半夜,心中那股不詳的感覺始終未散。門前傳來匆匆腳步聲,有人一邊急促地敲門,一邊焦急地低聲喚:「白大人,速起!」信則心裡散亂不安之感立刻聚成一團。他連忙起身開門,看見門外是個家僕,正是提燈籠送他來投宿的那一個。

  「出事了。」老僕年紀不小,說話時卻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信則一把拉著他,幾乎是飛奔回家。老僕卻道:「老爺在駙馬府上。」

  白府的燈一一點亮,宅院上方籠了一層慘淡的光華。旁邊的駙馬府燈火通明,卻沉浸在寂靜之中。門上見是信則來,急忙匆匆地帶他進去。

  清和公雙手按膝,宛如木雕似的坐在信默的寢室之外。信則進來時,他好像根本沒有看見。寢室內傳來榮安公主與一群人忽高忽低的話語聲,信則顧不上理會清和公便推門進去。

  「是什麼意思?」臉孔蒼白的榮安被一群人包圍著,失魂落魄地問。「死了是什麼意思?我不懂……剛才他還是好好的!」

  信則看到她對著李太醫發脾氣,忽然明白了。

  「信默?」信則走到床邊,看見弟弟微笑的睡臉。他摸了摸信默的臉頰,有些涼。

  信默承認毒殺睿洵的時候,信則想要問他:毒藥在哪裡?他那時有預感,可是他忍住了沒有問出來,怕信默原本沒有這樣的念頭,反而被他提醒。

  預感不就是一種判斷嗎?其實他瞭解信默——他料到信默會這樣做。

  可是他忍住了,什麼也沒有說……

  「信默……」信則突然感到無比難過。這一下,果然不會有離異——榮安成了白家的寡婦,信默把她留在了白家。「這叫做『柳暗花明』嗎?信默!」信則一拳打在信默的枕上,「你怎麼能笑得出來?」

  有人一把將信則推到一旁。信則定睛一看,是他的父親清和公。

  「如果你沒有來……」清和公面孔僵硬,呆滯地盯著信則說,「如果你沒有來,就算明天接到詔離的聖旨,信默還是能夠活下去。活過了明天,後天也一定能夠……給我們一點時間,一定會想出一個主意。就算不能全身而退,被貶為庶民也好,被流放也好,信默會活著。你為什麼呀!為什麼要來呢?!你幫了誰的忙?難道你不知道,你只會給這個家帶來噩運嗎?」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氣,「撲通」跪倒。信則猶豫了一霎,還是想走上前去攙扶他。但清和公立刻拒絕,一口氣堅決地說:「你永遠不要再踏入這個家門!」說完之後他更加無力,頭幾乎垂到胸前。

  信則看著他抓住信默的手不住摩挲。「我兒,我兒……」清和公當眾老淚橫流,乾脆嚎啕大哭,「信默,我兒呀!」

  屋裡的人全部沉默,對這老人的悲哀表示尊敬。榮安盡力張大嘴,似乎都一刻忘記如何呼吸。「這到底是怎麼了?」她看著信默和清和公,用蚊吟般的聲音嘀咕一句,捂著胸口癱坐在地。

  人群圍著清和公和榮安,再也沒有人理會信則。他用力轉過身,快步離開這個可悲的地方。

  素盈做了一個噩夢。

  她夢到自己跑到玉屑宮,用近乎狂熱的口吻對皇帝說:「請讓白信默與榮安公主離異!」然後得到他的詔書。素盈忍不住指著信默沮喪的臉說:「將與我的婚約視同兒戲,如今你的婚姻,也將遭到擺佈!」可是一瞬間她就渾身冰冷:她怎麼能在皇帝面前做出狂妄的表現?太可怕了!這一定是個夢。

  在現實裡,她絕不可能提出公報私仇一樣的建議。

  她也不會得意忘形地大笑。

  她是安全的。

  想到「安全」這兩個字,素盈忽然覺得,她必須回到現實中去。

  夢裡有太多無法預測的妄想。能夠自我控制的現實才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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