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
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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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聽到皇帝的驚呼,慌張地湧入內。這一夜她們難免草木皆兵,一見深泓血跡斑斑的肩頭,立刻「哎呀」叫出了聲,旋身向外奔去,邊跑邊叫:「快傳太醫!」 「站住!」深泓大聲喝止,「不要大驚小怪。取一碗熱水來。」 潘公公迅速捧來最大的碗,戰戰兢兢望著他。「我沒事。」深泓說著托住素盈的後腦,說,「把這氈毯拿出去燒掉。」潘公公心中驚駭,立刻遵照他的吩咐卷起氈毯,弓著身子倒退出去。 深泓從玉枕中取出幾片乾澀的葉子嚼碎,和著熱水送素盈吞服。 即使如此,他想,也許她還是會死。對她來說,這些枯葉來得太遲。他又取一粒乾枯的果實塞入她口中,然後輕撫她的臉龐,擦乾所有淚漬,撫下她的眼瞼。 難道這就是他與她戛然而止的時刻?他想,不該。她沒有接素璃的酒,她的一切防備都沒錯。她不該在這時離去。 潘公公帶著潔淨的白布回來,吃驚地看到深泓同剛才一樣敞懷坐在床上,仿佛並沒有感覺寒冷。「陛下,您的肩膀!」他想上前包紮,卻被深泓揮手攔住。 「噓——」深泓將手指放在唇邊,邀他一起聆聽。 潘公公也聽到了一種輕輕的顫動—— 「咳!」皇后又咳了一聲,睜開眼睛。 這日是個陰天,宮殿內外燈燭全燃。素盈伏在枕上許久才緩過神,取出口中異物,勉力發出虛弱的疑問:「冬珊瑚?」深泓在案邊寫什麼東西,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不願給她解釋。 他寫完之後又看了一遍,將那東西卷起來。素盈看清是一卷詔書。素盈從沒有見過他親筆下詔,但在今日,發生更古怪的事情,她也不會驚異了。 深泓將詔書交給潘公公就坐回床邊,輕輕理順素盈的長髮。 他沉默了好久,說:「我不想瞞你——中了沉夢之毒,或在朝夕,或是數年,遲早暴斃。」然而此刻的他一點不似中毒。素盈想問他:為什麼你能如此坦然?為什麼你會沒事?當初忽然病倒,是不是也與沉夢之毒有關? 但她今日已說錯一句話,同樣錯誤,她不敢再犯。潘公公回來覆命,他便大步走到帷幔外同潘公公說話。素盈豎起耳朵,聽到他問:「她怎麼說?」 「她不願獨攬。」潘公公回答,「並且,殿下也不願意推在她頭上,陷母族於不忠。」 素盈當下領悟:他想要素璃替他的兒子擋箭。素璃最近聲望大跌,與後宮妃嬪不睦,又纏上巫蠱風波。她不是他的女兒,他不必處心積慮保她。可惜睿洵除了妻子一無所有,不能就此拋棄髮妻。而素璃……素盈聽之惠說過,每一個向素璃投誠的宮人,都會聽她說出這樣一句話:「這一刻開始我要你記住——你服侍的不是我和太子。是我。是我一個人!」 這樣的女人,怎麼會獨立承擔丈夫的災難呢? 深泓重入帷幔,素盈才問:「陛下剛才頒了什麼樣的詔書?」他沉默了更久,悵然說:「這個國家失去了儲君。」素盈悚然變色,以為睿洵已被賜死。可他接著說:「從今起,只有庶人睿洵。我已命他一開城門就離開京城,日後無詔不得擅還。」素盈又詫異——他竟然真的放過睿洵。 在這充滿風波的一天,到底哪一種感受讓她更加吃驚,她也說不清楚。「陛下是真心疼愛他……」說出口她才覺得可笑:唯一一個活下來的皇子,他怎麼會不喜歡呢? 「你一定奇怪。」深泓像比素盈自己更明白她的困惑,安閒地說,「昔日的秀王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可這並不妨礙先皇喜愛他。我早知道洵的性格和我完全不同,可我從未想過,皇位必須交給一個和我一樣的帝王。」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洵有他的優點。我很想知道,他登上皇位會寫一段怎樣的歷史。可他,不小心越過了這趟旅程的底線……」 丹茜宮靜了下來。最後還是素盈的歎息打破了靜謐:做他的兒女,到底比做他的女人幸運。素璃一定知道這一點,所以絕不會攬罪。她要以睿洵妻子的身份,跟他一起淪落,再伺機與他一同東山再起,重圓她的美夢。 「陛下,我可不可以去送她?」她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為什麼?」 皇后的一聲喟歎脫口而出:「為我們都生在素家。」 深泓的睫毛顫了顫,思忖之後說:「我不願別人看到,皇后為皇帝廢黜的儲君送行。」 「我不會被人發現。」素盈如此回答。 睿洵覺得自己已經等了一百年。就在兩個月前,他多麼威風地從城門進來,誰知迎接榮耀的不過是一團泡影。像這樣離開時,他不願被任何人看見。 可城門遲遲不放行。他靠著馬鞍仰望天空,視線所及之處一無所有,黑沉沉的一片寧寂吞沒了月色星光。 由遠及近傳來車輪碾動,不緊不慢的聲音嚇了睿洵一跳。 牛車停在不遠處的黑暗裡,不多時,一名侍衛走到睿洵身邊說:「是駙馬的馬車。請素庶人過去說話。」睿洵心中疑惑,問:「哪個駙馬?」 「東洛郡王。」 睿洵搖搖頭:素沉怎麼會來送他?大約是姐姐鳳燁公主。他不願與素璃說話,對侍衛說:「你讓她過去。」 素璃的腳步穩定,從睿洵身邊走過時,看也未看他。她一走近那輛馬車,立刻有人為她揭開車簾,旋即嚴守一旁。車內沒有亮光,素璃愣了一下,怔怔凝視暗影裡那個女人。她端正地坐在那裡,姿勢和氣態都不是孱弱的鳳燁能夠具備的。 是素盈。素璃冷冷地笑了一聲,轉身要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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