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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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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容一瞬間變得另有含義,素颯忽覺遍體生寒。難道琚相竟已曉得底細?素颯只覺四肢無限沉重,頭腦也緩慢地無法轉動……是藥的緣故?偏偏這時候發作。在琚相眼前,即使平常也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全力應付。這時卻如此遲鈍,實在讓他痛恨自己。他緩緩深吸口氣,漠然問:「相爺此話怎講?」 琚含玄嗤的笑了一聲,「郡王對傷了自己的箭那麼有信心,以為絕不會追查出幕後兇手,心裡自然有底。我說的可對?」 素颯微微抿嘴,整張臉微妙地繃緊了。居然真的被他知道了……那來歷不明的箭,再尋常不過,卻又非同尋常——鐵簇的鍛造,樺木杆的直徑、長短、削磨法,鸛羽的粘漆、綁線,沒有任何一處與哪一家貴族完全相同。單憑一枝箭,誰也抓不住射箭的手。 「郡王親自周密準備,打算當日用來殺人的箭,當然不容他人看出蛛絲馬跡。傷了自己,別人追查起來自然也全無頭緒。」見素颯聽了全無反應,琚含玄搖頭笑道,「郡王帶著部下出生入死,反落重罪。親信全部陣亡,功勞卻被一個有通敵之嫌的白老三占盡……恨得想殺他,也沒什麼奇怪。」 最後一線夕暉倏然隱沒,仿佛琚相一句話奪了天地之輝。 素颯沉默良久才在黑暗中幽幽說道:「我豈是爭功之輩?」聲音很低,被耳邊時常泛起的淒厲呼號湮沒——將軍!將軍一定要突出重圍,為我等報仇! 素颯臉色蒼白,接連深深呼吸,那令人頭疼欲裂的慘呼終於平息。那次他並沒有成功突圍,若非謝震奇襲敵營,淪為俘虜的他還不知是什麼下場。拜白信端所賜,三名與他歃血結拜的副將,死狀慘不忍睹,至今不能瞑目。白信端卻好端端回來領受金玉良田,還險些封侯進爵。 他不過是……代枉死的弟兄們出一口氣。不殺白信端,此恨難平! 素颯轉眼望著琚含玄,冷笑道:「相爺如想置我於死地,就不會把話說到這步田地。既然相爺有意網開一面,不妨繼續說下去,素颯洗耳恭聽。」 「在戰場上馳騁幾遭,郡王反倒比年少時更有血性了。區區一個白信端而已,想除掉他,有的是辦法。何須親自涉險?」琚含玄輕蔑地譏誚道,「郡王漸漸與令妹不相似——皇后娘娘待人雖好,但任憑別人與她風風雨雨同舟共濟,她也不會輕信。郡王卻學會同身邊親信講'義氣'二字。不知該說你是越來越膽大,還是越來越魯莽。」 素颯怔了:是被狩獵那天的親隨出賣了嗎?暗箭一對,他們各執其一,誰得良機,誰就下手。但他後來卻找不到隨從。真是此人背叛? 「白信端也不是傻瓜,知道郡王到場,自然會遠遠避開——那一整天他與眾少年形影不離。但當日貴族的隨從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要他一一提防談何容易。」琚相口氣悠然,笑得竟有幾分開懷,「郡王自帶一箭,想親自手刃仇人,但也知道這需要十分湊巧的良機。可惜你的隨從變節,否則以他這麼擅長偽裝,或許真能伺機接近白信端,將其射殺。」 他拍拍額頭道:「郡王中箭之後又驚又痛,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自己箭壺中那枝一樣的箭遠遠射走,這倒也不錯。可惜被人看破一點,就不能算一場好戲。」 素颯默不作聲,琚含玄走到床頭拍了拍他的肩,又歎道:「不過我還是很賞識郡王——你親執的那枝箭上沾毒,隨從所執的箭端無毒……用人不疑時也留防備,受他暗傷仍能保住性命,也非全屬僥倖。」 他娓娓道來仿佛親眼所見,素颯聽得半分脾氣也無。「是謝震親眼目睹,向宰相陳說?」素颯記得倒地不久就看見謝震。 琚含玄嘴角上揚,似笑非笑:「謝震對自己理不清頭緒的事,半個字也不會向人說。何況那時他只是趕巧路過。就算他不救郡王,自然有別人相救。」素颯看他的神色,心下一凜:當時他周圍並沒有騎馬的貴族,但長草中也許隱伏著為主人找兔子的腳力。 「那些貴族子弟的隨從當中……」他苦笑道,「自然有相爺的人。」恐怕漫山遍野,不知隱藏著多少個這樣的耳目,散開羅網為宰相搜集少年們無心的言論。 素颯只覺得無限疲憊,喉中乾澀,心裡也愈發不安:「在下作繭自縛,進退兩難。相爺如此推心置腹,何不乾脆為在下指明出路?」 「作繭是自縛,還是縛人,全在郡王一念之間。這傷豈能白受?」琚含玄正要說下去,屋外傳來人語,他收住話頭,起身笑道:「我的主意不大好說,日後讓郡王知道。郡王如果自有高見,也請儘快讓我知道。」他起身告辭。素颯忽然問:「變節之人是否已落入相爺手中?」 琚含玄頓了頓,點頭道:「郡王中箭之後,此人很快就被抓住。他招認郡王指使他射殺白信端,卻沒有說是誰令他倒戈一擊,暗害郡王。」 素颯低聲說:「他本不是這樣的人,大約受人離間。」 琚含玄蹙眉道:「你還想讓他活著?」 那隨從是射傷蘭陵郡王的兇手,自然罪該萬死。就算果真有隱情,他知道太多,也留不得。素颯長長歎了一聲,道:「請相爺賜他死得痛快。」 經這一事,京中人人知道:蘭陵郡王是萬萬碰不得的。皇后娘娘平日為人和氣,在她面前闖了什麼禍事,她從來不大計較。就算公主們頑皮尖刻針對她,外朝別有用心的非議欺到她頭上,甚至最近那一樁:東宮妃踩了她的裙子害她摔得雙膝淤青當眾出醜,她一概拿一個「忍」字抵擋過去。但她哥哥遭人暗算,一向說話都沒個高音的她,竟也拿出脾氣對宰相施壓……雖然她並沒有在皇帝面前哭鬧折騰,但那終日深鎖的眉間顯然鬱結一股狠厲,蓄勢待發。連百無禁忌的真甯公主,也不敢在這時候到她跟前作怪。 為慰藉皇后,天子賞給蘭陵郡王的珍稀草藥不可勝數。當日與郡王同去觀鷹的貴族之家,為了趁這股風擺脫嫌疑兼示好,饋贈的東西也令人眼花繚亂。 素颯懶於應酬,一邊養傷一邊靜待相府消息。沒過幾天,素瀾親自捧了一座盆景來探病,說是琚相知道她要過來,托她捎給素颯的。 盆景構造頗為精妙雄奇,山川野樹具體而微,一看便知出自名手。裡面的假山被削了頂,應是模仿五臺山。但山中卻無寺廟,只有一座小道觀築在山谷裡。素颯顛來倒去看了一陣,恍然大悟:山嶽削頭,剩一「獄」字。東面宮觀低沉傾斜……如果沒有猜錯,竟是「獄陷東宮」。 第十二章 決心 京城好久沒有這樣的無風之夜。一連串快而清晰的足音敲碎了沉謐的夜色——疾風般的一匹馬掠過,踏飛濃霜的蹄聲還在迴響,馬已穩穩停在蘭陵郡王府前。 騎士躍下馬背,郡王府門房下人接過他的韁繩,恭敬地道聲:「謝將軍快請進,郡王正等著呢。」 謝震借著月華來到素颯的書房。他一推門,素颯就拋下手中的書,大步迎上前。謝震攔住他不准施禮,見書房中還有東洛郡王素沉,先向素沉拱手示意才問素颯:「賢弟已能夠離榻行動了嗎?傷口還礙不礙事?」素颯笑著回答:「御醫當然是叮囑多多臥床休息,可我怎麼能躺得住?在戰場上受了更要命的傷,也沒這樣歇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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