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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一章 七獸

  七枚鎏銀的紅玉棋子,七枚鎏金的白銀棋子,雕成七種惟妙惟肖的野獸形象,森然佇立在棋盤上,對中央的黃金兔子虎視眈眈。

  皇帝將它們一一拿起來端詳,歎息道:「太奢華了。」連他也說出這種話,這一套七獸棋可以說是舉世無雙。

  「連棋盤也是白玉和青玉拼雕。送給真寧的生辰禮物,要這麼破費嗎?」他轉眼去看對面的皇后素盈,慢條斯理地說,「你的生辰,她只唱了一首歌。」

  素盈拈起一隻白銀虎王放在手心,用讚歎的目光欣賞精工細作的鎏金鬃毛。是的,十三歲的小公主真甯只是唱了一首簡短的歌。可是在他眼裡,真寧能為她唱一首歌,已經了不起。她若準備差強人意的禮物,立刻就成了涼薄的繼母。怎麼能不挑選驚人的禮物呢?

  素盈向旁邊的真甯友善地微笑。而真寧顯然對禮物並不熱衷。她心裡有另一盒簡陋的木頭棋子:曾經有一天偷偷溜出宮廷,在外面的集市上買來。她無比珍愛這份闖蕩外界的紀念品,可是第二天就被父皇沒收,拿去與皇后對弈。於是真甯親手將皇后還來的七獸棋扔進了湖裡。

  「公主,下一盤試試如何?」素盈提議。

  真寧瞥了素盈一眼:她不過虛長幾歲,口氣儼然是個長輩,雖是詢問的語調,可態度毋庸置疑。只有習慣了別人惟命是從的人,才有這種態度,被廢的母后過去也是這樣講話。而素盈,初入宮廷時不過是個卑微的奉香女官,在母后的面前連頭也不敢抬。如今她也會用這種口吻了。

  每次真寧聽見素盈說話,無論她說的內容是什麼,立刻就想對她唱反調。可今天,臥病的父皇在一旁含笑注視,真寧無法生硬地拒絕素盈,不情願地選擇了可以先行的紅色棋子和白色陣地。她是招招都要搶先的。

  方形棋盤上,山、林、水、原四種地形各兩塊,一共八塊,分藍、白兩色。兩位棋手都有七種野獸猛禽:虎、豹、狼、狐、馬、羚羊、鷹,一組紅色,一組白色。另外還有一隻黃兔藏在棋盤中心。棋手們要利用七獸在不同地域中的優勢設法捕捉黃兔,同時要提防和攻擊對方的猛獸。

  這種遊戲最險峻的地方,是棋子沒有固定的位置。棋手自行安排它們的起點,從佈局開始,就已經是生死競爭了。而且它不像圍棋可以一子接一子從容赴陣,它只有七枚棋子。

  擺開陣勢時,真寧不假思索地將羚羊放在了最無足輕重的位置上。從最弱的獸和最弱的地形開始,這是常見的、誘敵輕視的起步。羚羊是開局之前就準備好犧牲的棋子,沒人在乎它。

  素盈拿起自己的羚羊,無端地苦笑了一下:只見過一個人,將羚羊看得與虎王一樣重要,將它們好好地保護在核心位置。「羚羊在這局裡沒法依靠任何猛獸,是唯一真正不希望虎王死去的。」皇帝下棋時這樣說。

  話雖如此,留著羚羊,也只是看重它能為虎王抵擋敵人的攻擊吧?擋過了攻擊,一樣要被丟棄。就像他說的:「我想選的皇后,其實是一個犧牲……當我西去淨土,你選一座寺廟,為我誦經,最好遠離京城。」那時他躺在病榻上,仿佛預知了自己的死亡。羚羊必須同他一起離開,不能給他的繼承人添麻煩。

  「素皇后的未來只有兩種:成為素太后,或者神秘地死去,只留一個生卒年月,死因被一筆帶過。現在我給你第三個選擇。」他這樣說。

  他好像從不知道,「選擇」不是別人給的,應是自己做出的。是坐以待斃,還是奮力一搏?最弱的羚羊也有奪取黃兔的一躍!

  真甯見皇后緊握著一枚羚羊,不知她有什麼奇怪的打算。忽然見她攤開手優雅地笑了一下,將它放在一個少見的位置。皇帝輕輕地蹙眉:「皇后總是讓人吃一驚。羚羊放在這裡,不能一舉奪取黃兔的話,可要轉瞬即逝了。」

  「是。」素盈淺淺地勾起嘴角。

  真寧沒有見過素盈這樣的佈局,不由得認真起來。七種野獸有自己最容易發揮優勢的位置,也有最受限制的位置。

  野馬放在哪裡最好呢?它很好使,但是想要接近黃兔,只能躍過羚羊的背。真寧輕蔑地想:同那些外戚一樣,看起來很矯健,可是必須通過一個女人,才能碰觸至高的權力。

  「娘娘,聽說是您慫恿自己的哥哥上戰場。為什麼?」真甯故作天真,「他是皇后的親哥哥,即使沒有更多戰功,也已經是蘭陵郡王、龍驤將軍。還要追尋什麼呢?」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何況他是我的兄長。」素盈口氣飄飄,應付一句,溫柔地將自己的野馬放在羚羊旁邊。

  她並不想讓素颯去。上一次上戰場,他帶回了龍驤將軍的頭銜、女將軍盛樂公主的芳心,也帶回了滿身傷疤。但素颯說:「我若不去,娘娘日後坐在金鑾殿上也要像今日這樣,不住環顧別人的臉色。」沒有戰功就難以擁有具備說服力的實權。他會為了她的後位穩固,盡一切努力。

  是羚羊在庇護野馬,也是野馬在做羚羊的後盾。不只是他,皇后家中所有的人,都已變成了野馬。她的妹妹素瀾,從小為踏足宮廷做夠準備,結果錯失機緣,嫁給宰相的次子。本以為能夠影響國家的未來,結果一切成了泡影。「老天不成全我,我只能指望姐姐成全。」素瀾這樣表態之後,盡心盡力為素盈出謀劃策。她要躍過這只羚羊的背,在國家的頂峰留下足跡。

  「可惜流年不利!沒解救西陲的危機,卻要洵哥哥掛帥去解救他。」真寧咕噥一聲,將自己的豹狠狠地放在棋盤上。

  東宮洵……素盈拿著自己的銀豹,一下子不知該放在哪裡。若是一年前,她會安心地讓豹子同羚羊在一起。當她出人意料地成為皇后,只有他真誠地說:「你要小心。」小心他被廢黜的母親捲土重來。

  那時候她以為,東宮真心喜歡過她,她真心仰慕過他,他們可以寧靜地相處。為了洵的儲位不受威脅,她甚至私下違背眾多人的期待,不願再孕皇子。可是,並不需要她多此一舉……當真有孕之後,正是他,送了一碗下藥的甜藕羹。

  終究是一隻豹子啊!素盈遺憾地偷偷籲氣,將銀豹放在適合它的草原上,遠離羚羊與野馬的森林。

  狼要放在哪裡最有利呢?這是個關鍵的棋子,不能好好地控制它,勝算就丟掉一半。真寧遲遲下不了主意,索性先在棋盤上放了狐狸。能夠把狐狸操縱好,不亞於兇狠的狼。

  素盈卻對狼的位置胸有成竹——山。它的地盤不同於羚羊與豹,它是那塊地盤上的無冕之王。至於狐狸……這大臣啊,忠於虎王,輔助豹子,對狼則馬首是瞻。棋盤上的狐狸最靈活,放在哪裡都好用呢。素盈把狐狸放在羚羊之前——只要用得巧妙,狐狸可以為羚羊擋去很多麻煩。

  「用狐狸看顧羚羊?」真寧覺得蹊蹺,「娘娘的棋盤,竟然是以羚羊為中心。」

  「為什麼不呢?」素盈輕盈地笑了,「每個人都比她強大,不好好地保護好,就要無謂地死掉。我只有七枚棋子啊。」

  真寧咬著嘴唇想了想,冷哼一聲:「即使保護好,又能怎麼樣呢?她又不像豹子。就算虎王死了,豹子奪兔還算勝利。虎王一死,羚羊就算奪取黃兔,還是敗局一場。」

  這盤棋最讓人滿懷信心的地方,是它不會因虎王的死去而散場。豹子可以即位為王,它親手奪得黃兔,依然算是勝者。素盈半開玩笑似的說:「公主不要太早定論。」

  接下來是鷹。它在山、林與草原之間任意翱翔,但必須要借助任意一種同伴的背,才可以越水取兔。

  真甯向素盈笑道:「娘娘一定要把它安排在羚羊後面吧?你的鷹,一定要通過羚羊,才能有所斬獲。」

  「不錯。」素盈微微笑著,將鷹放好。抬起頭時,她看見丹茜宮秉儀崔落花與丹茜宮副監白信則。一個是她入宮之前的老師,一個是她入宮之後重用的宦官。這兩個和其他宮人一樣,可以投靠任何人,不一定必須效忠她。除非她能夠給他們別人無法提供的機會。

  她可以保住崔落花的性命。當素盈還不是皇后時,她父親的爵位沒有晉為平王,而是東平郡王。為了不讓崔落花再教育出一個同素盈一樣的少女,在素盈立後前夕,東平郡王覺得有必要除掉崔落花。素盈將她帶入宮廷,成為心腹女官,一下子從東平郡王的眼中釘變成了盟友。崔落花沒有辜負她,一直是她的左膀右臂。

  至於白信則……她需要仔細地考慮。他的弟弟是同素盈悔婚之後去娶榮安公主的白信默。從此「白」字是皇后娘家的肉中刺。白信則是個能幹的人,如何用他,一直是素盈很小心對待的問題。畢竟他是一名參與過秀王謀反,被沒為宮奴的宦官,卻大膽地追求丹茜宮衛尉之職:領兵五千,官拜四品的內宮武官丹茜宮衛尉。他的內心是驕傲的。成全他,也許就得到一個遊刃有餘的得力助手。

  素盈沉吟時,真寧已經將虎王放好了,籌謀第一輪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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