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十年懵懂百年心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郭敬之讓人帶單氏下去休息,負手站在中間,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殿下交待的事,屬下絕不敢含糊。雲羅,你是真失憶也好假失憶也罷,不管你對殿下有何企圖,今天大家把話攤開來說。你便是雲府滅門慘案唯一倖存者御史大夫雲平之女雲羅,八年前你冒天下之大不韙刺殺皇后,刺傷殿下,犯下滔天大罪,在雲溪子的幫助下逃了出去。幸而老天有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將你又送了回來。」

  一席話說完,所有人都呆住了,久久發不出聲音。

  東方棄一直都知道雲兒便是雲羅,乃御史大夫雲平之女,雲溪子的徒弟,八年前慘遭滅門,雲溪子耗盡心力將她救活了。至於雲府為何有滅門之禍以及雲羅刺殺皇后一事他一概不知情。皇后被刺一事極其隱秘,有失皇家顏面,朝廷對外宣稱乃是因病逝世。他只知道雲溪子費了極大的力氣才保住心脈盡斷的雲兒一命。至於雲兒失憶了,他想滅門慘案如此不愉快的回憶,不記得乃是幸事,何必跟她提及,免得她傷心難過。忘卻過去痛苦的回憶,用一個新的身份重新開始,未嘗不是好事。

  雲兒聽了郭敬之一席話,夢中的情形逐漸清晰,就在羅敷宮,皇后召見了她,不但要殺她父親,還要將她流放江州,她怒不可遏,一劍刺進對方毫無防備的胸膛,鮮血飛濺,一個少年沖了進來,她提劍又刺了下去……

  一瞬間,前塵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呈現,殘酷無情。

  燕蘇一步一步走近,喃喃自語:「雲兒,告訴我,你不是雲羅。」她怎麼可能是雲羅?最大的可能大概是雲羅的妹妹——

  雲兒臉白如紙,掀開被子下床,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東方棄連忙扶住她。她眼神空洞,看了眼東方棄,然後是郭敬之,最後方轉到燕蘇身上,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雙肩低垂,「刺殺李措的時候,相似的場景令我昏了過去,夢中想起了以前很多淩亂的片段。剛才單媽媽的出現,以及郭敬之大人的一番話,令我完全清醒過來。」眼睛看著地上,平靜地說:「雲兒雖是女流之輩,也知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太子殿下,我便是雲羅。」聲音出奇的平靜。

  燕蘇不敢相信,搖著頭說:「不,不,不,雲兒,你不可能是雲羅,不可能是!你不要跟我賭氣,這樣的玩笑開不得!」這是殺母之仇,可不是偷偷龍泉劍又還回來!

  雲兒頹然倒在地上,面如死灰,「我殺了你母親,又傷了你,但是你父親殺了我雲府一百餘口人命,我不認為我做錯了……只是,只是……我欠你一命。」當年是她傷的他,她欠了他一命。

  燕蘇一掌拍在桌上,厚重的楠木桌從中裂成數片。他眼睛盯著雲兒一步一步後退,「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個消息好似晴天霹靂,當頭棒喝,這叫他如何相信,怎敢相信?

  雲兒語氣淒涼,「我原也以為自己才十三歲,哪知事實全然不是這樣。我,我真希望自己永遠十三歲,永遠不會長大。」

  如果她還能活下來,她一定選擇忘記所有的事,重新開始。

  燕蘇雙眼充血,齜牙咧嘴看著雲兒,心痛的幾乎麻痹,像受傷的野獸一般放聲大叫:「你不是雲羅,你不是雲羅……」老天何其荒唐,竟然讓他愛上自己的殺母仇人!他移動重若千斤的身軀,在椅子上坐下來,呆呆地說不出來話來。

  燕蘇猶記得第一次見到雲兒,是在臨安的鴻雁來賓客棧,穿著淡藍色的衣衫,神氣活現,惹人側目;然後是妓院,不但在他茶裡下瀉藥,還潑了他一身的泔水;再是臨安城外的『落花別院』,大聲喊非禮的樣子,潑皮耍賴,甚至想方設法偷他的龍泉劍,後來怕了,又不甘不願送回來;回京城的路上,雲兒包在荷葉包裡特意給他留的半條烤魚;倆人從芙蓉山頂跳下的瞬間;九華門聽到雲兒醒來時激動地心情……

  他從未有這樣的感覺,喜怒哀樂,所有的情緒都因一個人而牽動,又是歡喜又是憂傷,又是嫉妒又是容忍,患得患失,提心吊膽,卻又甘之如飴——」

  「可是,可是你為什麼不是雲兒,卻是雲羅呢?」燕蘇說這句話時,仿佛全身骨骼筋脈俱碎,心痛欲裂。

  雲兒眼角的淚不由自主流了下來。她猶記得第一次見他時驚豔嫉妒,還有誤以為他和魏司空有斷袖之情;記得雲泉裡的嬉笑吵鬧,她躲在水裡不出來,他驚慌地喊「喂喂喂」;她為了偷龍泉劍,剝光他的衣服,一腳踹進水裡;還有回京的路上她嫌乾糧難吃,他裝腔作勢要倒掉的一碗粥;更有芙蓉山頂他不顧一切跳下來救她時的場景;還有他給她下三日醉,絕望又卑微的說「雲兒,難道你不知道我喜歡你麼?」……

  種種的一切,一一在腦海裡放映,雲兒頓時淚流滿面。

  燕蘇忍住即將溢出的眼淚,恨聲道:「我曾發誓,如果抓到殺了母后、傷了本宮的那個人,一定要叫她生不如死,千萬種酷刑加在她身上亦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今日,你,你……」他十指輕顫,絕情的話卡在喉嚨裡,一氣說不下去。

  雲兒從地上爬起來,解下腰間的蝶戀劍。郭敬之立即沖上來,護在燕蘇身前,一臉戒備,「你想幹什麼?」

  燕蘇推開了他,仰天怒吼,「所有人,全部給我出去!」

  郭敬之不放心,勸阻道:「殿下——」

  燕蘇聲若寒冰,不帶一絲感情吼道:「出去!」

  東方棄看了眼雲兒,沒有動。雲兒傷痛欲絕,聲音盡力維持平靜,「東方,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遲早要有個了斷,你先出去。」

  偌大的寢殿只剩下燕蘇和雲兒。

  雲兒提著劍站在他跟前,看著他慘痛的雙眸,聲音很平和,「自古以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將蝶戀劍交到燕蘇手裡。

  燕蘇咚的一聲站了起來,緊緊捏著雲兒下巴,咬牙切齒說:「別以為本宮不忍心下手!」半是憤怒半是怨恨。

  雲兒淡淡說:「我從沒有這樣認為。燕蘇,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該存有婦人之仁。你殺了我,就當我們互不相欠,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做鬼也做的心安理得,無牽無掛。」

  燕蘇怒極之下心智有異於平常,想法十分偏激,死了也好,死了她就不會令自己這麼難受了!手中的蝶戀劍當真刺了下去,然而手一抖,刺歪了。

  雲兒看著鮮血從自己身上流出來,仿佛感覺不到痛似的,蒼白著臉嘆息:「從此以後,互不相欠。」

  欠人的滋味太難受了,不管是情還是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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