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十年懵懂百年心 | 上頁 下頁
四〇


  燕蘇眸光一冷,面無表情道:「掌嘴!」侍衛一掌下去,失失滿嘴是血,連牙齒一起打落。她被打得整個人滾在地上,吐了口嘴裡的血水,轉過臉來,恨聲說:「有種你殺了我!」燕蘇挑眉道:「想死?沒那麼容易!你知道什麼是『人彘』嗎?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滾熱的銅汁灌入耳朵,用暗藥灌進喉嚨,割去舌頭,就是不讓人痛快地死,然後扔到馬廄,供人觀賞。」見她身子一抖,終是怕了,他放低聲音說:「只要你說是誰派你來的,我便寬宏大量,賜你一死。不然,這裡有的是比『人彘』狠毒千倍萬倍的酷刑,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失失放聲尖笑,心裡的淒苦、悲憤、怨恨一股腦兒奔騰而出,怒道:「誰派我來的?除了刻骨的仇恨,還會有誰!你還記得三年前在李大將軍身邊伺候的人嗎?他叫阿威,是我唯一的哥哥。他為人敦厚老實,心地善良,從不跟人結怨,誰找他幫忙都是樂呵呵地答應。這樣一個人,一不作奸,二不犯科,他有什麼罪?只因為你跟李大將軍不和,奈何不了李大將軍,便給他安了個不忠不義欺君罔上的罪名,亂棍打死,割頭示眾。我領回他的無頭屍首,對天發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可恨老天不長眼,以致今日功敗垂成,死不瞑目,我就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她說到後來伏在地上悲慟不已。

  燕蘇聽她這麼一說,突然想起來了,當時父皇病重,他以太子的身份,奉命監國。李措功勳卓著,官拜大司馬,加封定遠侯,地位極尊,手握重兵,權傾朝野,門生故吏遍天下,一向目中無人,橫行無忌。他一方面因為國庫空虛,軍餉耗資過巨,想要精兵簡政,讓常年鎮守邊關、年老體弱者解甲歸田,另一方面借機削弱李措的勢力。當時李措見到他,只行了個軍禮,沒有跪拜,他心下已然不悅,加上李措說話時罔顧尊卑,頻頻出言不敬,全然不把他這個太子放在眼裡。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下惱怒不已,偏偏這時母后傳旨,要他在長平宮設宴款待凱旋歸來的李大將軍。他忍氣吞聲接了旨,轉頭就把李措的近身侍衛殺了,提醒他到底誰才是主子。酒席間趁眾人談笑風生之時獻上人頭,文武百官莫不色變,頭一次領略到太子強硬狠辣的鐵腕作風。

  沒想到此事後患無窮,軍部的人自然不服,齊聲參奏太子賞罰不分,斬殺功臣,有失仁德。事情愈演愈烈,加上有人暗中推波助瀾,連多年不理朝政、臥病在床的周明帝都聽到風聲,詢問怎麼回事。最後還是由王皇后出面,也就是太子的親姨母,已故王皇后的親妹妹,恩威並施,硬將此事壓了下來。精兵簡政一事,自然不了了之,太子代皇上巡守正在建造的河堤,離開京城暫避風頭。

  他聽了失失一席話,默不作聲,半晌揮手,「拉出去,賜死。」看著失失被人拉出去,歎了口氣說:「尋塊地,好生安葬了吧。」

  雲兒軟磨硬泡帶著賽華佗回到落花別院,正好見幾個下人抬著失失的屍體出了院門,一床破席,白布蒙面,露出的肌膚僵硬如枯朽的木雕。她站在風口裡,發了好一會兒呆,暗想,死對於失失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有時候想想,其實活著也沒什麼趣味,但是好死還是不如賴活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了。

  賽華佗見到燕蘇,還有些戰戰兢兢,伸手把了脈,問了些話,又到他昨夜睡的臥房仔細查看一番,回來說:「燕公子中的雖是劇毒,幸而救治得當,性命已無大礙。這迷香嘛,雖然我沒有見過,但是知道西域有一種極其獨特的香花,碗口大,盛開時紅如煙霞,像美麗女子的臉,名字就叫『玉顏花』。公子房間窗口掛著的花籃裡就夾了一朵玉顏花,它本身是沒有毒的,但是如果和南海產的珍珠油混在一起,便能使人手足酸軟,昏迷不醒,如果服用過量的話,甚至有可能喪命。公子所中的迷香,應該是由這兩種物事提煉而來。」

  燕蘇聽了便說:「既然先生知道來歷,不知有何破解之法?」他一向主宰別人的生死榮辱,實在不能忍受自己虛軟無力、任人宰割的情況。賽華佗心想,你抄了我家,一把火燒了我辛辛苦苦搜集的藥材,追得我東躲西逃不得安生,還想要我救你?咳了聲說:「反正是迷藥,又不是毒藥,將養個十天半個月,等藥性過去,自然就好了。」

  燕蘇把臉一沉,「既然如此,先生便在府中住下,自有人伺候。等藥性過去,恐怕先生也沒必要留在這世上了。」賽華佗心下一驚,忙不迭說:「還有另一個辦法。我聽說玉顏花生性喜寒懼熱,所以多長在雪山寒峰之巔、背光遮風之處,甚難採摘。公子不如用熱水泡澡試試看。」

  雲兒聽了手指著窗外說:「山上不是正好有溫泉嗎?」賽華佗說:「是嗎?那更好了,溫泉還有舒筋活血、溫經散寒、治療外傷的功效……」雲兒接口道:「還可以美容養顏。」

  燕蘇看了她一眼,「那你去準備準備。」雲兒不解,問:「我準備什麼啊?」他哼道:「主子沐浴,你這個當丫鬟的難道不要跟在一邊伺候?」雲兒叫起來,「咱們今天可要說好了,誰是你丫鬟啊?我和東方救了你,當然,賽華佗也出力。大夥兒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一拍兩散,分道揚鑣。」燕蘇看起來很不高興,「誰說讓你走了!」不等她回嘴,冷下臉來喝道:「還不快給我去找衣服!」

  魏司空連忙打圓場,「雲兒,公子傷還沒好呢,你還氣他,不看佛面看僧面,怎麼說公子也是你的主子,快去打點。」說著推著她出門。雲兒不滿,可憐兮兮地說:「我也受了傷啊,你看你看……」說著捋起袖子,手臂上青了一大塊,「我也需要休息,何況我還一大早不辭辛苦去找賽華佗呢。」

  東方棄在一旁有點擔心她體內的寒氣,問有沒有傷到其他地方,要不要緊。她忙說有啊有啊,扒開頭髮,露出後腦勺給他看,低著頭說:「你看,腫了吧?疼死我了。」

  燕蘇見她跟東方棄當眾親昵,心頭無名火起,怒道:「跟我一起上山!你再敢推三阻四,小心我……」想到她剛剛救了自己,威脅的話一時說不下去,卡在了喉嚨裡。雲兒側過臉去,沒好氣地說:「好啦好啦,我去還不行嗎!溫泉不是能活血化淤嗎,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正好也可以去泡一泡。」又拉著東方棄說:「東方,你也去,你坐了幾天牢,身上又髒又臭。」說著還捏了下鼻子,表示受不了。東方棄笑而不答,讓她別鬧。燕蘇臉色很不好看,沖她發火,「讓你找的衣服呢,還在這兒磨蹭什麼?」

  她頭一縮,只好悻悻走了。打開箱子隨便揀了幾件衣服,胡亂一卷,自己的東西倒是有一大包,蔥綠上衣、紅色下裳、黃色外衫,頭油、脂粉、皂角、毛巾等物……亂七八糟一大堆。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抬來一張步輦,扶主子坐好,晃晃悠悠抬往山上去。後面跟著一臉不情不願的雲兒,難道自己真要淪落到伺候他沐浴更衣的地步,這人生也太淒慘了點吧?燕蘇回頭見她落下一大截,搖頭晃腦,唉聲歎氣,一步挪不了三寸,瞪了她一眼,「還不快點?你想留在山上過夜,我倒可以成全你!」

  雲兒加快腳步跟了上來,心裡說,那也比跟著你睡地上被人刺殺強啊。好不容易爬到山頂,累得她氣喘吁吁,一屁股坐在石頭上,再也不肯起來。山上雲濕霧重,頗有幾分涼意,近處的花草遠處的樹木像是籠上了一層輕紗,再加上溫泉周邊水汽氤氳,煙霧彌漫,隔得遠了,只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燕蘇讓馮陳他們在上山必經之路轉角處守著,招手叫雲兒:「讓你跟來玩兒的嗎?」他十指發軟,怎麼都解不開腰上繁複的衣結。雲兒聽出他聲音頗不耐煩,只得走過去問做什麼。燕蘇張開雙手,示意她更衣。雲兒舔了舔唇角,一把將他推下溫泉,挑眉道:「脫什麼衣服,直接洗不就好了?」這就是她思考一路,想出的最幹脆利落的辦法。

  燕蘇扶著水中的大石,狼狽地站好,抹著臉上的水珠說:「你……」雲兒凶巴巴地說:「你什麼你,當真拿我當你的丫鬟呢?」趁早別做夢了!他整個身子浸在溫泉裡,只露出個頭來,哼道:「你若是我的丫鬟,早死一百遍了。」無論她如何刁蠻、任性、粗野、無禮,是她捨命救了他,他無法不動容。

  雲兒仰頭說:「知道就好,你什麼時候把我的賣身契還給我?」見他閉著眼睛不說話,跺腳又問了一遍,道:「喂,你堂堂一個太子,可不能說話不算話。」他慢悠悠地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雲兒愣住了,這才想起來從頭到尾似乎沒有一個人明確答應過讓她走。她脾氣一下就上來了,不管不顧地說:「就憑我救了你,你必須得讓我走。」

  燕蘇舒服地噓了一口氣,明顯感到蒸發的力氣重新流回體內,一邊試著調氣運息,一邊懶洋洋地問:「你就這麼想走?想去哪兒?天下這麼大,除了人,哪兒不都是一樣的?」雲兒撇嘴道:「這個你就管不著了,我就是要走,我才不要一輩子當你的丫鬟,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突然睜開眼睛,「好!你不願當丫鬟便不當丫鬟。」雲兒轉頭看著他的背影,疑惑地問:「你什麼意思?」燕蘇吐氣說:「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過,你要留下來。」她叫起來,「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讓她走?

  他回首看她,眸光有些發熱,「因為我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因為她囂張,因為她無畏,因為她不肯給他好臉色,因為她不顧一切救了他,因為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聰明……和任何人都不同,所以他想要據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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