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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十七章 看似風平浪靜

  燕公子實在忍受不了雲兒笨拙的動作,解個腰帶費半天的勁兒,差點沒把他勒死,真懷疑自己到底是跟她過不去呢,還是故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不耐煩地推開雲兒,自己踢了靴子後上床歇著。今天實在是累了,筋骨酸疼不說,又受了不輕的內傷,渾身有如針紮蟻咬般,十分難受。

  雲兒手足無措地站在屋子中間,他就這麼睡了?那她呢,怎麼辦?一句話不說,就這麼撂下她,又不讓她走,這也太沒良心了吧?喃喃咒駡一聲,她從矮榻上搬來他剛才扔在地上嫌髒的被衾軟墊,就這麼鋪在雲母大理石地面上,躺上去試了試,又柔又暖,整個人像陷在雲堆裡。雲兒大喇喇翻了個身,美滋滋地想:這樣也很舒服嘛。白天又是逃跑又是落水又是被抓的,魂都快嚇沒了,這會兒總算消停了。雲兒長長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睛很快睡熟了。

  一夜無夢,醒來時天色晶亮,橘紅色的陽光照在窗櫺上,像是鍍上了一層緋紅的雲霞。雲兒揉著眼睛坐起來,伸了個懶腰。

  「昨晚睡得可好?」

  聽到有人問,她張口就答:「很好。」待發現問的人是命中煞星,背對著她不知道坐在桌前寫什麼時,她便不理睬了,將被子枕頭胡亂一卷,隨手塞在牆角旮旯裡。

  初秋明亮溫和的陽光照在這個俊美無雙、臉色略帶蒼白的年輕男子身上,再華美的詞章或者再絕妙的丹青也難以描繪,可惜說出的話卻大煞風景,比他腰上的龍泉劍還鋒利幾分,「哼,你跟豬說不定是本家。」雲兒氣得跳腳,一大早的,就拐彎抹角罵她是豬,欺人太甚,她吼道:「你才是豬八戒!」

  雲兒見他手一揚,眼前一晃,還沒來得及看清是什麼,只覺臉上一痛,似被暗器偷襲,強勁的真氣逼得她差點站立不住。她踉蹌了下,用手擋住臉,有些驚疑不定,低頭一看,原來是他寫字用的毛筆。待發現手上一片漆黑,她突然反應過來,沖到銅鏡前一看,滿臉都是濺到的墨汁,頓時氣得差點暈倒在地,真是晦氣。

  燕公子轉過身,見她素淨的小臉此刻花得像只黑貓,唇角不由得逸出一絲笑意。雲兒兩隻圓圓的大眼睛怒火中燒,黑亮的瞳孔裡面清晰地倒映著他的身影,小小的、安靜的、陌生的,完全不像他自己。

  他看得有些愣住了,瞬間回過神來,輕笑出聲,彎腰拾起毛筆,放在她左手心,「洗乾淨啊。」又將一張藥方放在她右手心,「快去抓藥。」聲音雖然輕柔,卻不容拒絕,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和氣勢。看著她嘟嘟囔囔不情不願離去的背影,他不由得陷入沉思,明知她詭計多端、狡猾奸詐,為什麼還是這樣毫不懷疑,甚至任由她酣睡在自己的臥榻之側?為什麼屢次遭她戲弄,每每氣得想要殺她,卻總是會手下留情?為什麼不能忍受她的逃跑,馬不停蹄、興師動眾也要把她抓回來?

  因為她有殺他的機會卻沒有殺他,是這樣嗎?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她是一個例外,因此分外寬容——他如此解釋自己的反常。

  雲兒費了好大的勁才將臉上的墨汁洗乾淨,臉都揉紅了,差點揉破了皮,心裡越發認定他不但是喜歡男人的變態,還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她將藥方扔給馮陳,轉身就走,憑什麼她一大早起來不但要忍受變態的暗器襲擊,還得去跑腿抓藥?她才不承認自己是他的使喚丫頭呢。

  馮陳不悅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一句話不說……」他揮動手裡的素箋,「這是什麼意思?」雲兒沒好氣地說:「不認識字嗎,當然是藥方啊。」他傷得大概不輕,不然不會需要開方抓藥。馮陳看清楚上面的字跡,臉色變了變,問:「給誰服的?」雲兒聳肩道:「大概是他自己吧。」馮陳急道:「我立刻去抓藥,你在這裡等我回來。」沒想到公子受了這麼重的內傷,他交代完匆匆走了。

  雲兒沖他背影做鬼臉,鬼才在這裡等你回來呢,她尋了個安靜的地方睡覺去了。好夢正做到一半,被人搖醒,睜眼一看,見是失失,奇道:「你怎麼在這裡?」失失抿嘴笑著說:「外面馮統領找你都快找瘋了,你倒自在,躲在這裡安安穩穩地睡覺。」雲兒拍了拍額頭,「他找我有什麼事?」失失搖頭表示不知,「你自己去問他啊。」

  雲兒爬起來,拿掉身上沾上的草屑,伸了伸懶腰,推開雜物間的門出來。走廊另一端的馮陳老遠就看見她,遞給她一包藥,說:「快去煎藥。」並在她耳邊仔細叮囑:「你可要仔細了,一定要親手煎,中間不能有一點差錯,煎藥的時候千萬別走開。」她沒好氣地說:「你既然這麼不放心,幹什麼不自己去煎?不怕我再一次下瀉藥嗎?」

  馮陳有點生氣了,喝道:「讓你去你就去,恁多廢話,聒噪些什麼!」既然公子這般相信她,自有他的道理。馮陳的話像是憑空響了一聲驚雷,吼得她嚇了一跳。她瑟縮了下,難得柔順地說:「好好好,我去,我去還不成嗎!那麼大聲做什麼,我耳朵又沒聾。」她掏著還在嗡嗡作響的耳朵,一路往藥房煎藥去了。

  失失跟在她後頭,好奇地問:「誰病了?」雲兒一邊埋頭找合適的藥罐,一邊說:「還不是你家那個主子嘍。」失失歪著頭說:「沒聽說公子病了啊。」雲兒聳肩,「鬼知道,也許是補藥,你知道他是男人……」她擠眉弄眼,故意讓別人往不好的方面想。失失湊過去看了看,又閉眼聞了聞,搖頭道:「這不是補藥。」

  雲兒有些詫異,問:「你怎麼知道?」她當然知道不是補藥,剛才不過是開玩笑,拿那個燕公子開涮罷了。失失指著一味藥說:「這是白附子,治療內傷用的。」她半信半疑,「是嗎?」原來落花別院裡連一個丫鬟都這麼厲害,真是讓她慚愧。

  「你到底會不會煎藥?」失失見她忙活半天也沒將火生起來,不由得皺眉。雲兒蹲在地上使勁扇扇子,滿臉是煙灰污漬,想起馮陳叮囑的話,應該是怕出什麼意外吧,點頭說:「當然會啊。」失失露出懷疑的表情,「是嗎?你這樣……什麼時候能把藥煎好?」雲兒苦笑,「不知道,直到煎好為止。」

  失失自告奮勇地說:「不如我替你煎吧,連我這個站在旁邊看的人都比你累。」

  「不用了!」馮陳拿著一個銅制的藥罐進來,那藥罐手柄處鏤刻精細,新得能照出人影來。他轉頭看了失失一眼,「你出去吧。」失失看了眼馮陳,又看了眼蹲在地上的雲兒,低頭答了聲「是」,帶上門走了。

  雲兒仰頭說:「既然你來了,那我走了。」她一股腦兒推給他,為了煎這藥,累得她出了一身的汗。馮陳叫住她,正色道:「這藥要煎好,得好幾個時辰呢。你看著,別讓人進來,也別到處亂走。」又說:「用這個藥罐,別用這裡的。」

  雲兒心下一凜,問:「發生什麼事了嗎?」在自己的府邸,是不是有點小心過頭了?馮陳頓了頓,才說:「沒有,不過小心些總是好的。」又叮囑了她幾句,匆匆忙忙去了,顯然是有要事待辦。雲兒雙手抱胸,頭擱在膝上守在爐子前,看著火紅的炭火濺出火星子,小小的空間裡頓時開出一朵絢麗的花來,她的思緒有些茫然。

  自己不是很討厭燕公子的嗎,為什麼此刻卻心甘情願給他煎藥呢?那個混世魔王,對自己不是打便是罵,動不動就威脅虐待,好幾次差點讓她連小命都玩完了。可是自己為什麼沒有在藥裡添點油加點醋什麼的,不讓他死,至少也不讓他好過嘛,這太不像自己的作風了。百思不得其解之時,突然拍手,是了,一定是她近朱者赤,受了東方棄的影響,不屑於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人。

  想到東方棄,也不知道他此刻關在哪兒,過得怎麼樣。他那個人,天塌下來只當被子蓋,應該不會唉聲歎氣、怨天尤人才對。

  雲兒煎好藥後送進去,滿滿一大碗,又濃又稠,黑得看不見底,看得她直皺眉頭。燕公子倒很合作,端起來一飲而盡,像是吃飯喝茶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雲兒見了很是佩服他,那個味道,她聞了都想吐,他居然面不改色、一滴不漏全喝光了。她試探性地問:「苦不苦?這裡有甜點蜜餞,要不要吃點?」

  燕公子聽了她孩子氣的話,不屑地「哼」了一聲,不理她。雲兒自顧自說:「我因為身體不好,經常吃藥,可以說,凡是世上有的藥,基本上都吃過了,生平最痛恨吃藥了。我又怕苦,因此藥丸外面呢,都包著一層薄薄的糖稀,若是藥汁呢,就加甘草或是蜂蜜調味。」所以對於他剛才喝的那碗什麼都沒加的黑藥,她深有體會,忍不住又問:「一點都不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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