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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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走吧。」許岩平見我遲遲不肯動身,遂伸手牽住馬頭,欲讓我跟隨其後。 「再不走,怕是撐不了多久。"許岩平急躁,催我道,」快走。「我轉眼望向鞍馬山山頂,一驚。 「看那山上。」我仰頭,但見陽光之下,似乎什麼刹那閃亮,泛出刺眼的一道光芒,也只是一瞬,隨即消逝不見。再轉眼時,又是一亮,最後光亮凝成一點,輕轉方向,直指山下。 「那是什麼?」曹潛亦是愣住,喃喃道,「似乎是一面碩大的鏡子,可袁賊搬來鏡子作何?」 許岩平也是一怔,蹙眉遠望,亦不懂那到底是什麼。 「那不是鏡子,鏡子不會先是一道白光,而後又凝成一點,如此看來,說明那東西正在陽光之下不斷移動。」我越說心越冷,心中隱約有了不安的猜想,「它在移動,應該是對準某處,而什麼東西可移動,且又可用在戰鬥之中?」 話音剛落,曹潛大驚失色,猛然扭頭看我,「小姐,難道是火炮?」 我終於可以知曉秦染到底打了什麼算盤,也清楚緣何袁鵬浩會如此心安理得地留在營地並不現身。感知自己勒住韁繩的手猛地顫抖不止,我扭頭,大喊,"快去通知江欲晚,全軍向山下轉移。同時派人通知殿后的高昂和孫晉陽,切莫戀戰,順著山腳立刻向鞍馬山山腳圍攏,快。」 許岩平似乎也被嚇壞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能不想,若是山頂那門火炮開火,山下這群人的下場將會是何等慘烈。在徐莊,我曾經親身感受過火炮的威力,那便是漫天火花,巨響震耳欲聾,所落之地,幾丈之內,皆是血肉模糊,寸草不生。過往歷歷在目,如今再見,慘烈之勢又泛上心頭,驚恐慌亂,無法抑制。 「快去,再慢就來不及了。」我大吼,許岩平連連點頭,調轉馬頭飛奔而去,遣人前後兩面通報。 「曹潛,剩下的人,必須趕緊轉移,就按江欲晚之前給你們的路線走。」 曹潛點頭,緊勒韁繩,高舉手中一面旗幟號令,右轉向南破山上行進。剩餘之人急急調離高處,我焦急地等在林外,就是不見江欲晚往鞍馬山山腳下帶兵,亦不見身後高昂、孫晉陽收兵沿山腳歸隊。待許岩平戰馬奔騰如飛折身返回,便於我同在林外疏導兵士上山。 眼前身後亂成一團,我左等右等不見有任何變化,一顆心已經快從喉嚨躍然而出,待士兵悉數進了山林,我方才騰出時間,看向許岩平,「怎麼還不見收勢?」 許岩平也是一臉焦急,「人已經派出去了,真是急死了。」 曹潛從林中下來,見許岩平跟我站在林外,便跟了過來,「岩平,你先帶著人往上走,小姐由我來護,我們必須分頭行動,不然……」話未說完,只聽驟然一聲巨響,然後在我們身側爆響開來。那一瞬間,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是眼睜睜地看著,火光在地上乍亮,仿佛開出一朵碩大而耀眼的芙蓉花來,也只是極快之間便凝成一團肆虐火光騰空而起,將它周遭的人輕而易舉地掀翻拋向空中,然後便不見任何完整的人體落下,只有零星細碎的殘渣,似乎冬日的落雪紛紛揚揚,從天而降。我不敢相信,袁鵬浩的第一炮,竟是開向了江欲晚所在的位置,耳中再聽不見任何聲響,一時間,從耳鳴到失聰,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終 巨響消失之後,山谷之中仍舊回蕩著那沉悶的回聲,天搖地動。我呆呆地看著剛剛還打得不可開交的戰場,如今只剩炮土飛揚,如濃霧塵煙,將我與江欲晚徹底隔絕開來。 「江欲晚,江欲晚……」我撕心裂肺地大喊,慌手慌腳地從馬上跳下,根本顧不及其他,只想穿進那道密不透風的屏障之中,尋找那道銀色的影子。曹潛見我下馬,下得大驚失色,他喊什麼我已經聽不見,只是看他面色慘白地躍下馬,疾步追上我,扯住我的衣裳,而後,又一聲巨響,在我們身後不遠處綻開。曹潛先一步抱緊我,猛地向一旁撲去,他用身體將我掩在身下,只等一切歸於平靜。我伏在地面,清晰地感覺到火炮爆裂之後,地動山搖的巨大震顫傳來。馬兒禁不住一再驚嚇,嘶吼揚蹄,越過我們頭頂,不知跑往何處。許岩平也隨之下馬,焦急地詢問我和曹潛究竟有無受傷。 我抬起滿是塵土的臉,大口喘息,再望向身後,亦是同樣一幅場景,靜了,再沒有廝殺,沒有嘶喊,仿佛在那朵死忙之花盛放的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歸於靜止。我本以為,戰場之上尚有多數袁軍人馬在,袁鵬浩總會顧忌再三,不會連自己人的性命都不顧惜,可我錯了,袁鵬浩欲殺江欲晚,已是殺紅了眼,那些恥辱和刻骨的仇恨,本是可以不計代價,不計後果也要一一報進的。江欲晚、孔裔不知身在何處,高昂、孫晉陽亦不知生死。本是慘若修羅的戰場,此時卻死一般寂靜,陽光仍舊炙烈,將塵煙穿透,射出一道道蛛絲一般晶瑩剔透的細密光束,仿佛沉澱了一遍又一遍,洗滌了一次又一次,終於,乾淨了,看清楚了。 滿地鮮血,仿若花開之下,有一口久不凝息的泉眼,汨汨地向外湧著世間最豔麗的色彩,不斷蔓延,不斷肆虐,從江欲晚所在,從高昂、孫晉陽所在,源源不斷地往我們三人腳下彙聚。 「小姐,你有沒有受傷?」曹潛急急問我,我搖搖頭,扭過頭對許岩平道:「帶著那些人按照江欲晚既定的辦法去做。」 「那小姐您……」許岩平不解。 「我要去找江欲晚。」 「小姐……」兩人異口同聲,皆是赤紅了雙眼,眼眶蓄淚,「將軍曾讓我們立下軍令狀,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可停下步伐,耽擱時間,即便是將軍死在當下,也必是不可回頭,將小姐安然送出烏落。小姐,您不能……」 我抬眼看向兩人,眼眶脹痛不已,卻比不上我心裡疼痛的一分一毫,當下無人知道我的感受,連自己也覺得諷刺,所謂紅顏禍水,便是如此嗎?亡國的亡國,送命的送命,可我本是安分守己,只想太太平平地過這一生而已。可上天緣何給了我那一切,又全部殘忍地摧毀,一個不留?仰頭,天光刺得我雙眼茫茫一片,是不是對我來說,吝嗇地給予一點點,也是奢侈?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能讓他躺在這裡,這裡不是他的家鄉,也不是他的土地,要走,我也要帶著他一起走。」喃喃而語,我轉身,看向山頂,精光閃亮仍在,可它卻似乎不準備再有所動。我已然無所顧忌,生不能好生,便也不想再去計較死可否好死。此時此刻,我只想找到江欲晚,這對我來說,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事。我視線凝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踩過殘肢、屍體,踏過洇成紅色的血泥,還有刺鼻硫磺混雜著血腥的味道,我已不懂何為懼怕,只是僵直了身體,目不斜視,急急尋找。遍地屍首,完整的不多,手臂,大腿,長槍,短刀,林林總總,散在地上,有些人已被燒得焦糊,胳膊扭曲成一個奇怪的姿態,仿若溺水者伸出水面掙扎求生的手勢。一路跑,一路尋,黑灰血跡,遍佈全身,我成了這一片死亡之陣當中,唯一一個活著的人。 曹潛隨後跟來,與我一併穿梭在屍山血海之中,茫然地尋找那一抹亮色。跨過殘缺的屍體,伸手推開攘在一起血肉模糊的死屍,腳底濕滑,我站不住,一下撲倒在地,沾了滿身滿臉的血、灰。 我掙扎起身,卻嚇壞了曹潛,他朝我飛奔過來,忙用袖子給我擦臉,「小姐,我們得走了,再不走,怕是山上還會下來袁軍,到時候,一定會被活捉。」 我用力搖頭,扯住曹潛的袖子慌亂央求,「曹潛,找不到他,我不會走的。」 「何人?」曹潛一把扯過我胳膊,將我掩在身後,腳背一墊,便從地上挑起一柄刀,緊握在手,刀尖直指來人。我微微側過頭,見那人一身衣裳已經破爛不堪,滿臉是血,仍舊泊淚地往外流淌,他慢慢上前,只是用手抹了抹額頭,大口喘息,「曹副將,快隨我來,將軍在那邊,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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