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四五


  我輕歎:「見之久矣,便習以為常,這世間最可懼之事也就是如此了,又有多少人耐不住這單調。」

  「那當是他們不懂,所謂的安然平順,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單調,並習以為常。」

  我微微一怔,沒想到他會這般認為,又聽他接著道:「這陵江上的一夜,重沄可別錯過,夜裡風寒,有酒,會好過很多。」

  我們並沒有很多話談起,只是肩並肩靠在這裡,望著眼前絕美的景色,各懷心思。所謂陪伴也不過就是如此,簡單,而安靜。

  夜裡的確有點冷,喝過幾口烈酒,身子方才暖了許多,我圍著他的披風,將自己裹得老實,眯著眼,看著岸邊星點的火光,聽著江水拍打船幫的節奏聲響,愈發愜意安然。仰頭,滿天繁星,夜空如洗,低頭,浪花如細,江面一片淺輝,月色泠然。

  酒性太烈,劃過喉嚨,直沖胃底,留下一片灼熱與痛快,許是不常喝酒的緣故,竟是有些醉意,我愈發覺得面如火燒,身體仿若塗了火油那麼熱。於是站起身,迎著風的方向,扶著欄杆探身往外望去,風撩起長髮,鼓起衣袍,像是要乘風歸去那般自由自在。

  「饒是這般的才是真正的人生,原是那麼多年都活在地獄牢籠之中。世人皆羨,前赴後繼奔赴,不折手段爭取的那口棺材到底有什麼好?這清風冷月,漁火細浪,又有什麼不好?他日我要是重得自由,便行天地之間,閱大好河山,再不容任何人囚我,定要恣意的過著剩下的半生,才不枉人世間走了這一遭,死裡逃生。」

  「你這般做想?」江欲晚走至我身邊,微微垂頭看我。月色下的他,被月輝染了一身淺淺銀色,這明明是從九重天外,騰雲踏霧而來的上神,蘭芝玉樹,風神俊秀,著實賞心悅目的很。

  「這般有何不好?」我懶懶扭頭看他,長髮如水袖,隨風而舞,寬袍如水,似乎跟著風潺潺流動,風從四面八方吹進袖口,領口,驅趕從裡往外散發的熱感,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釋然。

  「重沄所期許的以後,就只有這些而已?」他看我,一雙如漆般的瞳眸,此時此刻,有著水晶玉般亮而潤的光色,那般含情脈脈,似乎總有千年也道不盡的情,訴不盡的愛,仿若一個巨大的漩渦,看一眼,便隨其沉淪其中,難以自拔。

  「江欲晚,你為什麼會在北越王座下做將軍?」我不答反問,頭重腳輕的感覺愈發嚴重,天與地之間,晃晃而動,船身輕動,我隨著往前一探,卻被他利落扯住手臂,帶回懷中。

  這男人是毒,那唇畔的淺笑,那轉眸的神色,還有身上淡淡的味道,溫暖的體溫,我都如此的熟悉,像是已經刻進腦中,再也抹不掉了一般,可我竟不曾知曉,到底是什麼時候,我把這個人,印在了心裡,且記得如此深刻。

  我細細盯著他的眼,若有所思,他亦不想躲避,與我兩兩相視,眼神愈發溫柔細密,似乎要將我融掉一般。一隻手扶上我臉頰,慢慢滑過,直至我眼角,便細細輕輕的摩挲那塊淚滴般的朱紅疤痕,目光轉過去,就更是多情三分。

  「因為我有雄心壯志。」他輕聲,不見笑容,也不見嚴肅,而再認真不過的神情。

  我輕笑:「取代李哲嗎?」

  他挑眉,撩眼看我,眼中無不是傲然天成的氣勢,語氣卻無足輕重:「那又有何不可?」

  我嘴角還有微笑,心裡卻漸漸發涼,不自覺的微微抽緊,掀起細細密密的疼來:「真好,許是你會成為一個好皇帝也說不定。」

  江欲晚伸手,環住我身體,扳直我身體與他貼的更近,他俯身,低頭,與我之間只隔得下風,我仍舊含笑,眼看他面目微變,心有莫名傷懷。

  「重沄,江山與你,我兩者皆要。」

  「很可惜,江山與我,你只能擇二選一。」

  我忘記那句話出口之時,他究竟怎樣回答我,我甚至不願回憶,只當它已隨風而去,不知所蹤。一早醒來的時候,我還在甲板之上,身上蓋著衣服,歪倚在江欲晚懷裡。

  我緩緩睜眼,看江面上豔紅的一片,從淺及深,從黯淡淺薄到光亮四射,它越來越亮,已然不如剛剛浮水水面之時那麼親切討喜,而是灼灼攝目,讓人不可再直視,與此同時,萬物似乎復蘇,在光亮裡醒過來,然後一切如新。

  像是我和江欲晚,所有的自保,放肆,和不顧一切也只能是在夜裡,醉時,可以傾訴,當天光大亮之時,就如同萬事萬物,總要按照既定的軌道,日以繼夜,循規蹈矩。

  我有些頭疼欲裂,掀了衣服坐起身:「很美的日出,謝謝將軍陪我看這日出。」

  江欲晚看了看我,淡淡道:「你喜歡就好。」

  「將軍,再過一個多時辰,我們就到渡口了,您可要再安排一下?」船板的另一面傳來孔裔的聲音,他沒有露頭,只是站在拐角另一側,照本宣科的道。

  「好,我這就來。」

  江欲晚起身,撣了撣袍子上的皺褶,跟我道:「先回去休息一下,讓方愈熬一碗姜湯喝,免得著涼。」

  「好。」

  他走以後,我遍尋那柄木簪卻無論如何都找不見,許是昨夜掉進這陵江了吧,我懶得再尋,臨走之時,看見那個酒罐被堆放在欄杆下,探頭一望,裡面竟是空空。

  間

  我回到船艙的時候,孔裔正在給江欲晚更衣,秦染等在一邊,正小聲跟他交談什麼。

  見我進門,秦染朝我躬身一拜:「船很快便會靠岸,上岸後,殿下會派人親自來迎,所以秦染給夫人也準備了一套新衣,夫人這就沐浴更衣吧。」

  我看一眼江欲晚,那身服帖的絳紫色繡菊的緞袍愈發襯得他玉顏豐神,他微微凝眸,漆眸恍恍,看我,輕聲道:「先吃點東西,你臉色不大好。」

  我點點頭,垂眼,斂目從他身側走過,卻聽他聲音很輕道:「我讓方愈去取了新簪,你應會喜歡。」

  腳步微頓,心一陷,擦身而過的瞬間,我能感到秦染眼中的灼灼注視,凝重且思忖。我與他之間,相隔萬里的,又豈止只有我們之間曾經存在的愛很情仇,許是離得太遠,夾在中間的人世太繁雜,有取捨,有權謀,也有利益衡量,於是,感情的事,便不再簡單,而是異乎往常的複雜迂回。

  究竟孔裔與秦染如何這般厭惡我與江欲晚接近?是因著仇恨?還是他們本在開始尋我之初便可預見,我的出現,將會是江欲晚即成大業的一個阻礙,或許,我也是他們出人頭地,成就一番驚天動地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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