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四三


  我深入簡出,多半時間都留在自己的院子裡,我看書,沉香繡花或是改衣。隨著一日日過去,江欲晚的傷口基本好全,我給他換藥的時候,結痂全部退去,留下一個圓形傷疤,泛著淡淡粉紅色,挨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重沄,我要帶你回江北去。」

  「嗯。」

  「你願意跟我回去?」

  「已經答應過你,便會幫你圓這個慌到底,不管如何,權當是當初虧欠江家的,父親已死,我既然是蕭家後人,便由我來還。」

  「若是有朝一日,我也厭了這爾虞我詐,只剩兩袖清風,你可還願跟著我走?」

  我抬頭,看著他淺笑:「請問將軍可愛我到幾時?可有天長地久可言?可甘心拋下這眼前即將大成的偉業與我隱居?那田野鄉間的匹夫生計有這般大的吸引力?」

  他不答,只是蹙眉看著我,我溫聲:「將軍不是這種人,自然也不會做這種事,不必假設,你的明天,並不在我身上。而你不可放棄的,也是我不能妥協的,可若是非要其中一人退一步,成全另一個人,他日再憶起時,卻只餘留遺恨,何苦。」

  江欲晚聞言,動了動嘴角,我卻先於他道:「別輕易承諾,言之易,行亦難,別讓它成了日後兩兩相厭的藉口。」

  為他整理好衣衫,我撩眼看他:「將軍可隨時啟程,我都已準備好了。」

  三日後,隊伍啟程,從汾州浩浩蕩蕩直奔江北。隨行的女眷皆有馬車,德妃跟其他人行在後,我跟著江欲晚行於前。

  「小姐,這幾日我改了四五件衣衫了,您看看這顏色,除了一件絳紫色,餘下都是黑色,著實不討喜呢。您難道想一輩子都穿這個?再看看那德妃,這都什麼光景了,穿的還是一如宮妃那般,鮮豔的刺眼。還有平時那欲吞欲吐,故作姿態,指桑駡槐的樣子,看見就格外覺得可氣。」

  我轉頭,望向窗外:「有何可氣,總有人是我們這輩子都扳不倒的,長門宮那幾年就該學會,該忍氣吞聲之時,就不要意氣用事。」

  「小姐,若是您一直留在將軍身邊,她又被幽禁在這,那我們豈不是一輩子都要被她踩在腳下?」

  「一輩子?」我扯了抹笑:「時間恐怕沒有沉香想的那麼長,放心,德妃遲早要去重享榮華富貴的,不會一直留在這裡。」

  沉香納悶,反問我:「您的意思是?」

  「李哲會來接她的。」

  沉香吃驚不小:「難道將軍會跟,跟皇上……」她猛地轉眼看我:「那小姐怎麼辦?」

  望著外面不斷移動的景致,我有些心不在焉,喃喃道:「或許就此淡出世間,或許重回水深火熱,誰知道呢。」

  我的確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我知曉,江欲晚握著德妃一行人卻有他的算謀在,若是我能想到的,恐怕就是挾天子以令天下這一途了,確是好招式,北越王一定再願為不過,而李哲,若是還有復辟的打算,借這江欲晚之手,也未嘗不是個捷徑。而我將何去何從,卻真的是我無論如何也算不出的。

  傍晚時候,行至荒山野地,只能就地建起營帳,方愈和沉香一起侍候在我身邊,多半時間都是他們兩個在說話,我坐在火堆邊,偶爾聽聽,偶爾神遊,再緩過神的時候,聽見有人輕聲喚我:「夫人。」

  我抬頭,看見秦染,他伸手遞過一件薄薄披風:「將軍命我送來的,夫人小心著涼,前方有軍情傳來,將軍許是夜裡不過來了,夫人莫等,早些休息才是。」

  「好。」我簡而答之,接過衣服,複又低下頭。

  「夫人可有什麼話讓秦染帶給將軍?」

  「沒有。」

  「那秦染先退下了。」秦染走遠,我喝了幾口湯,便回去帳篷躺下。

  外面處處篝火燃燃,將外面整個夜空照得通亮,我看著人影從眼前晃晃而過,不知怎的,眼前突然劃過在徐莊縣與江欲晚同生共死的瞬間,仿佛是有東西將心臟緊緊捆繞,空氣愈發稀薄,呼吸艱難。

  「重沄別動,閉上眼。」

  「我死了,你可會想著我?」

  「重沄最愛兩兩相清,可我最喜以債養債,無論如何,都註定,終是你欠我的多。」心微微抽緊,我翻身,閉眼,靜心,卻始終沒有睡意。

  「她可是睡了?」

  「恩,夫人先睡下了。將軍可要休息,方愈先去端些水給將軍淨臉。」

  「不用了,我逗留片刻便走。」

  我聽見帳篷外面是方愈和江欲晚的對話,於是佯裝熟睡,帳簾被掀開,火光乍亮,然後是一個陰影,籠住我全身。一隻手,有些涼,似乎小心翼翼的擦過我臉頰,生怕弄醒我。

  「重沄……」沒有別的話語,只有這輕飄的一喚,隨後是淡淡的歎息聲,手從臉頰一路往下,最終也只是扯了扯被子一角,輕壓了一下。

  他似乎在注視我,許久,即便是沒有睜眼看著他表情,也能感覺到那兩道灼熱目光投射在我臉上。毯子下的手,輕握成拳,心口似乎梗了一塊石,卡得難受。末了,他起身,猶豫了再三,最終走出了帳篷。帳簾落下的一瞬,我睜開眼,氣息微急,不能自抑。

  我不願信,可我不得不信,他對我確有真感情。可他不知的是,我這一顆千瘡百孔的心臟,早在之前的顛沛流離之中,裂成無數碎片,即便一一拼湊直至完整,卻再也照不到一張完全的圖畫。人還活著,可心只剩餘溫。

  於是,白日裡再見之時,他仍舊是如舊,傲然而沉穩,我也還是原來的我,疏離而薄涼,仿佛曾經在那個醉酒之夜,在那個假寐之夜,我和他都已忘記乾淨。

  山路一連走了幾日,雖然比起原先的條件好上許多,可為了避過袁鵬浩追在身後的糾纏,只能繞路而行,江欲晚沒有再來過,偶爾也只是讓曹潛過來傳話,或是招去方愈沉香問話,我從不問方愈和沉香他到底問了些什麼,直到方愈忍不住好奇問我:「夫人難道不好奇將軍到底問了些什麼嗎?」

  「不好奇。」

  我當真是不好奇,只因為這麼久相處以來,不可否認,江欲晚的確讓我心裡的某一角,微有動搖,可我如斯清楚,我們之間的路,絕對不會因為有過些情愛,就會按照我的期許發展,若是早知如此,我寧願從沒有開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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