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一四


  廣寒宮的宮門被封,窗櫺上落了很厚的灰,應該是許久都沒有人來過這裡。我曾一度猜想,我離開以後,這廣寒宮會迎來誰——德妃,或者又是其他美人。撕開封條,門開的一瞬間,潮濕發黴的氣味撲面而來,點過燈之後,方才看清楚裡面的一切,佈滿灰塵的擺設,黯淡無光,與我被帶走時毫無二致。桌上的半盞茶,內室剛睡過的被褥,還有地上那雙金線繡牡丹的錦緞鞋子,仍舊維持著匆忙被遺棄的姿態。兩年前那個天翻地覆的瞬間似乎又回到我眼前,似乎可見面色蒼白的女人被拖走,看著廣寒宮慢慢空下來,然後恢復死寂。胸口沉悶,我轉身穿過水晶簾,越過玉屏風,在內室的側間找到佛龕,江欲晚跟在我身後,一語不發。

  佛龕右側有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即便沒有燈火,也可以將小小側間照得恍如白日。我伸手,扭動夜明珠,佛龕後面傳來石磚摩擦沙礫地面的聲響,灰塵四起,嗆得我不能呼吸。門開了,我站在一側,衣袖掩面,「將軍,您要的東西都在這裡。」

  江欲晚似乎並不在意那側間裡面滿滿裝的都是何等稀罕的珍奇異寶,只是眯了眯眼,向我靠近,低聲問:「李哲願意把這麼難收集起來的寶物都交給你保管,可見他是多麼喜愛你。即便是你離開了廣寒宮,也沒有轉移的意思,難道是舊情未了?而你呢,怎麼知道我想要的就是這些?」

  我側眼瞥了裡面一眼,因為里間鑲有夜明珠的緣故,所以一目了然,光亮映著珠寶的色澤,反射出瑰麗奇彩,實在是斑斕奪目。

  「贈與我,還是容我保管,那已經不重要了,既然我走不出這皇宮,放在誰的宮裡保管都是一樣,那是他的意願。至於我猜得中將軍的意圖,其實是再簡單不過,行軍打仗,需要軍餉,尤其兵荒馬亂之際,招兵不易,糧草衣食,兵器馬匹,無一不是用錢的地方。時隔許久,將軍竟還願意解救我,試問家父與將軍的交情何以到了這種地步?自古有言,人去茶涼,不外如此。如不是將軍與家父情深義重,可卻又不願意放我走,那必是尋求只有我才知曉的秘密。」

  江欲晚聞言一笑,抱臂看著我,「說說看,你還猜到了什麼?」

  我笑笑,「李哲不願讓我死,又封廣寒宮,那便說明這些東西還安全,可若是移出廣寒宮,可就未必能等到讓將軍漁翁得利之日了。將軍算人算得極准,可謂高人。至於我的去處,想必將軍也十分清楚,打著推翻腐朽王朝的旗號的確是個群起而攻之的好因由,日後一定是個解救蒼生於水火、被傳頌萬代的英雄。可若是披著跟前朝官員勾結之罪,成了監守自盜的內賊,想必就不那麼得人心了,總會留下口舌,不是嗎?所以,將軍將我送出宮,于己於人都是好事。」

  江欲晚朗聲笑起,「未曾想到蕭鐸山的女兒竟是如此不可小視之人,可為何當年卻著了德妃的道?你這等心思,算計她可謂綽綽有餘。」

  「不過有所求有所不求罷了。」我淡淡道,不願多說,轉身進了里間。

  「這些東西我只挑幾樣用於日後我和沉香維持生計所需,剩下的,將軍可悉數帶走。」

  江欲晚看都沒看,點點頭,「隨你。」

  我走進側間,站在堆了一地的珠寶邊,順手拾起兩串寶石項鍊,一顆夜明珠,而後走到內室的梳妝鏡前,在抽屜裡找到父親送給我的那枚鳳玨,遞與他道:「我只要這些,剩下的都是將軍的了。」

  從鏡中看到身後站著的江欲晚,豐神俊秀,玉樹臨風,他又在笑,笑得天地無光,笑得花又逢春,也襯得蒼白臉色的我有著一種淡漠涼薄的神色。

  不知道多久沒有照過鏡子,仔細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一張波瀾不驚的臉,涼薄的眼色,蒼白而淡漠,仿佛大病初愈。沉香幫我梳頭的時候,驚異地叫道:「小姐,你竟然沒有生出白髮來,仍是柔順烏黑得很,你看我,發間已經有好幾根了。」

  我瞥見桌子上放了許多女子上妝用的瓶瓶罐罐,都是江欲晚差人送來的。

  「姑娘,髮油你喜歡哪一種香味的?茉莉?月季?桂花?」

  「不必了,用簪簡單地綰發就可以了,我不習慣用那些太香的東西。」

  也許是在長門宮的時間長了,我已經適應了所有簡潔而必要的生活習慣。對我來說,那些已經不是恥辱留給我的,而是一種態度,是我以這種謙卑而清醒的方式繼續生活下去所必要的。

  正巧這時門外來了人,沉香掀簾出去瞧,轉而進來對我道:「小姐,曹副將軍來看望您了。」

  我抬眼,見曹恚一身盔甲跨進門,他身後還跟了一個人,我一眼便認出,他身後的人是曹潛。

  「小姐,近來過得還習慣吧?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搖搖頭,看著許久未見的曹潛,染了些許笑容,「曹潛,好多年不見了,別來無恙。」

  昔日跟在哥哥身側的懵懂少年,如今也長成個大人模樣,與他父親一樣,盔甲穿在身上顯得格外英氣,再不是見到我就臉紅膽怯的那個小男孩了。

  「小姐,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您還好吧?」

  「還好。沉香,給副將軍和都統斟茶。」

  曹恚坐下,茶沒喝一口,便開口問我:「小姐,將軍一早跟我說,小姐有意自行離宮,可有此事?」

  我抿了一口茶,點頭,「的確,我有此意,將軍也同意了。」

  曹恚聽聞,有些著急,「現在外面兵荒馬亂,小姐一個女兒家,討活不易,若是再碰到什麼不測,可讓我如何向老爺交代?小姐不如跟著曹恚行軍,雖然辛苦,可至少能保證安全,也好隨時兼顧小姐身體,總之,我曹恚與犬子一定盡心盡力地保護小姐周全。」

  我不答反問:「曹恚,你可知道江欲晚要在京城逗留多久?」

  「逮不到李哲,估計待不了多久,畢竟江北才是我們的後方,京城不宜久留,其他揭竿而起的幾股地方勢力都在路上,會很快趕到京城分一杯羹,我們必須儘快起程。」

  我點頭,「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那應該很快就會動身,你可知道宮中的嬪妃將會如何處置?」

  曹恚想了想,回答我:「殺光,或者充當軍妓,若是年紀小的,可能會被大門大戶買去為婢。可將軍一直沒有吩咐下來,那些人就軟禁著。」

  「小姐,您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外面戰火連天,實在太危險了,不適合您一個女兒家漂泊。」曹潛忙道,見我扭頭看他,俊臉微紅,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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