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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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天不說話,只是看著我。鷹眸裡有幾絲紅線,襯著發黑的眼圈,眼底流出莫名的哀傷。被他這樣的眼神直直盯著,心像是被捶打了一下,突然慌亂起來。 「小將軍……」 「到現在還不肯叫我蒙遜嗎?」他低頭,幽幽地歎氣,語氣裡有絲化不開的苦澀。 「蒙遜……」我心念一動,不想看他的眼,正色問道,「你把法師支開,單獨來見我,肯定有話要說。究竟何事?」 他唇角勾勾,先是濃濃的苦笑,然後又突然斂顏,答非所問:「姚萇遣使來請羅什法師去長安講法,你可知此事?」 我點頭,心下疑惑,他為何說起這事? 「呂纂之意,可用法師向姚萇交換錢物,呂光亦是贊同。但你可知,為何法師最後還是沒去成?」他的眼光一直在我臉上徘徊,眼底閃過一絲黠光。與我單獨相處時,他從來都是用鄙夷的口吻直接稱呼呂氏諸人的名字。 「不是說,呂光擔心羅什性狡,恐他去長安會不利呂氏涼國嗎?」 他輕蔑一笑,鼻子哼氣:「的確是這樣。不過,這話卻不是呂光自己說的。」 我明白了,探頭問他:「是你嗎?」 他點頭,線條剛毅的臉上浮出詐色:「是我告訴呂紹,然後由這個蠢人去勸其父。」 「你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我不能放你們走。」他站起身,背著手在室內踱步,陽光照射在他直挺的寬闊肩膀上,襯出半明半暗的面色。 「包括你們回宮,也是我的主意。我讓呂紹跟呂光說,趁各國爭相聘請法師前,由呂光來宣告天下,羅什法師已為他所用,以絕其他列強之心。」 「蒙遜,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停住腳步,直直瞪著我,冷笑一聲:「我改主意了,不打算殺你,卻不能讓其他人得到你。呂氏一門昏庸,將你們置於呂氏手中,我才能放心。」 我苦澀地歎息:「你不用再擔心,我沒幾天了……」我走,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吧? 他緩緩走近我,再次挨著我坐下。眼中的戾氣褪去,流淌出悲傷,胸膛微有些震動,咽一咽嗓子,突然抓起我的手:「你可恨我?」 我要掙開,卻被他用更大的力握住。我的掙扎在他面前向來無用,索性隨他了。迎上他哀傷的深眸,我淡淡一笑:「你告訴我,是希望我恨你嗎?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嗎?從此以後,我不可能再對任何人講君王之術,也無人知道你的野心,阻擋你成就霸業。」 「也對,省得我每日猶豫到底該不該殺你。」他仰頭大笑,笑聲裡卻透著淒清。 他笑了一會兒,嘴角漸漸落下,用力掐我的手,似乎希望看到我露出痛苦。「你死,的確對我更有利。你這樣的女子,不該活在這世上。」 他的聲音帶著微微顫抖,我忍著手腕上一波重過一波的力氣,努力地笑:「蒙遜,我不恨你。一切都是命數,早已經定下。我在這世間,已經沒有時間去恨了……」 手腕一松,他放開了我,怔怔地盯著我的臉,眼裡飄過迷茫,苦笑著搖頭,喃喃輕語:「你連恨都沒有……」 「蒙遜,你會建國立業,成為割據一方的霸主,卻不是時代所賦予的可終結亂世之人。」我平靜地告訴他,「你的命數,也是早就定下的。」 他渙散的鷹眼重新聚焦,深邃眼光長久地落在我臉上,苦澀地咀嚼出:「命數……」 我嗤笑一聲,歎出長長一口氣:「命數……你我以這種方式相遇,也是命數吧……」 他甩甩頭,偏過一邊。再轉眼對著我時,眼裡哀傷漸漸隱去,沉思一會兒,問道:「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 「蒙遜,法師一心想在天梯山開鑿石窟,建大佛寺,卻被呂光阻止。你日後進駐姑臧,可能幫法師完成此願?」 「好,我答應你。」他認真地點頭,「我做君主後,定聘法師為國師,舉國奉佛。」 正要開口說謝,他突然再問:「還有別的心願嗎?」 我思考一下,說道:「希望你善待百姓,涼州境內不要再出現人相食的慘況。還有尊儒重教,讓有才學的漢人能在西北安頓下來。」 「好,這些我都會做。」他點頭,向我湊近一些,鷹眼在我臉上盤旋,「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想起我走後孤身等待十六年的羅什,鼻子泛酸。我穩定一下情緒,看向蒙遜:「我走之後,莫要再為難法師。用你和呂紹的關係,起碼讓他有一定自由。」 「好,我在姑臧一日,便會盡我之力相助法師。」他又湊得更近了,與我只有半尺之遙,聲音放得更低,「還有嗎?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我將頭偏開,聽出他聲音裡的期待,反問道:「你希望我說什麼?」 他一愣,半晌搖搖頭,坐正身體,苦澀地笑了:「沒什麼……」 他站起,緩步向門口走去,拉開房門。夏日嬌陽似火,染出火紅的背影。腳步凝滯在門口,卻不回頭。燥熱的空氣中飄來一聲幽幽的歎息: 「艾晴,走好……」 我的鼻子很酸。蒙遜不會知道我是離開這個時空,他以為我離死不遠了。這句「走好」,算是他對我的最後一句祝福。是生離,還是死別?再回來時,我應該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如同再也見不到弗沙提婆一樣。儘管我一直提防,他其實也沒真正做出什麼傷害我的事情。我對他,應該心存感激。畢竟,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幫我。所以,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心裡默默說:謝謝你,蒙遜…… 羅什幫我穿上防輻衣,帶上時間穿越表,背上大包。一樁樁,一件件,細緻而耐心。這些東西,我本來以為再也用不上,可現在,卻還是需要靠這些與二十一世紀聯繫的紐帶,救我和寶寶的命。神思恍惚間,羅什在我腹部纏上厚厚的棉衣,是為防止我落地時對寶寶有傷害。 他的鼻尖滲出細密的汗珠,俯下身時,看到他背上也濕了一片。僧衣黏黏地貼著,勾勒出精瘦的背部線條。 纏上棉衣,我自己也熱得直冒汗。他幫我抹去額頭的汗珠,捧著我的頭,柔聲說:「以前你走,羅什都沒有與你送別。這次,終於是羅什送你走。」 我鼻子一酸,剛要落淚,他吻上我的眼睛,將湧出的淚珠吻去:「別哭。對寶寶不好。」 他撫摸著我頸上系著的艾德萊斯綢,將右手交纏進我的手,我觸到他手上的結婚戒指。今天,他特意將戒指從脖子上摘下,戴在左手無名指上。此刻,掛在他胸前的,是那串磨損過舊的佛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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