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白髮皇妃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漫夭淡笑著點頭,朝太子微行一禮,便獨自出了行宮。

  獵場周圍,十步一守衛,走到哪裡都有人行禮。她心中煩亂,就想找個清靜之地一個人待上一會兒。

  日頭早落西山,天地一片蒼茫暮色。她繞過行宮,往地勢高一點的地方走去。越是山路陡峭,行走不易,她越是攀行,連輕功也不想用。上到一個平坦之地,她才頓住步子,四下望瞭望,這裡地方不大,雖已是秋天,但仍有碧草如茵,草地一側,有大片的蒲公英,有的還開著黃色的花朵,有的花已調零,結成白色的冠毛絨球口風一吹,便四散飄飛,在空中搖曳。

  她張開五指,純白花傘般的一片絨毛便落在她的手心,那樣的美麗,卻又那般不起眼。她看著看著就愣了神恍惚想起前世裡誰曾經說過,蒲公英的花語:停不了的愛。

  她抬眼望天,天空灰濛濛的,如籠了一層灰色的迷霧,看不真切。那群蒲公英的旁邊有一塊高高的大岩石,似是平整,岩石一側一棵碩大的楓村,襯枝延伸而出,幾乎擋了岩石的一半。而蒼灰色的岩石之上,濃密的楓葉半紅不紅,似青非青。

  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處在模模糊糊分瓣不清的狀態,讓你極力想看透,卻怎麼也看不透,分不清。

  她順著岩石一旁的石階緩緩踏了上去,忽然間愣住。

  她以為這樣偏僻安靜的地方應該沒有人,原來還有人和她一樣,不喜歡那樣的熱鬧,只想躲個清靜。

  楓葉籠罩的岩石之上,一個白衣男子枕著自已的手臂,斜臥著半個身子,一隻腿微微曲起,衣擺滑下,鋪開一片在岩石。

  男子閉著眼睛,依舊能看出眉宇間淺淺的倦色。

  漫夭自嘲一笑,怎會這般巧合,她特意走遠一些,卻偏偏尋到了這樣一個地方,遇到這個她最不願面對的人。

  她直覺地轉身,就如同上一回在漫香鬧那般選離。但她腳步還未動,身後已有倦懶的聲音傳來:「民然來了,何必這麼急著走。」

  她身形微僵,卻是淡笑著轉身,疏漠有禮道:「抱歉,打擾了離王休息。

  宗政無憂緩緩睜開眼,鳳眸微微眯起,語氣微冷帶嘲,道:「你就一定要把稱呼叫得那麼仔細?」

  漫夭淡淡一笑,道:「辛壞可廢,規矩,總還是要遵守的。」

  宗政無憂勾了一邊唇角,邪肆的眸子卻無半點笑意,只含著幾分嘲諷,他盯著她的眼睛,片刻後,忽然問道:「你,希望誰活著?」

  漫夭身軀一震,這個問題問得這樣直白,像是一把利刃直切入腹,令人肝腸欲斷。

  她希望誰活著?她也這樣問過自己。

  「怎麼,不敢回答嗎?」宗政無憂的目光死死盯住她,像是要將她看穿般的犀利。

  漫夭笑意微涼,頓了頓,才幽幽開口:「我希望誰活著誰就能活著嗎?這個世界,在仇恨和皇權面前,女人的希望,從來都改變不了什麼,不是嗎?」

  那些被世人所傳誦的偉大的愛情,被天下人所唾棄的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到了她這裡,什麼都不是!一個女人,在一段刻骨銘心的仇恨之中,在一場盛大的政治漩渦中,其實是那樣的微不足道,那樣的率微而渺小!

  他們每個人的身後都牽繫著萬千條性命,傅籌多年的忍辱負重,能答應不利用她去害宗政無憂已經是天大的不易,要有多大的決心才能做出這樣的承諾,而這個承諾對於他原定的計戈又會有多少影響?她無從知曉。而宗政無憂,她更沒有權利去要求他什麼,站在他的立場,他有貴任在最關鍵的時候挺身而出,捍衛皇權,保護自己的親人,儘管他對臨天皇有著解不開的心結,但那畢竟是對他百般縱容寵愛的父親,也是他母親用幸福成就來的江山,他可以拒不接受,但卻不能任他人掠奪。

  宗政無憂微怔,道:「我只問你心裡的想法。」

  漫夭垂眸,看著岩石下隨風飄飛的蒲公英,眼光空茫,道:「既然改變不了,那麼,我的想法,重要嗎?」如果可以,她想讓他們都活著,可以嗎?她心念一轉,忽然抬頭,道:「如果你贏了,能不能放他一馬,不要趕盡殺絕。他,這麼多年來,活得很苦。他不應該死在你的手裡!」他們是兄弟啊!怎麼能相互殘殺?

  宗政無憂深邃的瞳眸之中閃過一抹痛色,他倏地一躍而起,一把抓了她的肩,邪肆如魔的眸子突然燃起怒焰。他濃眉緊皺,狠狠盯住她,沉聲道:「你在求我?為了他,你竟然開口求我!他在你心裡,已經那麼重要了?重要到你可以為他而放下你的驕傲?」

  漫夭肩膀被他捏得生疼,她昂著下巴,滿眼倔強,道:「是你讓我說的!」

  宗政無憂看著她的眼,一直看著,最後輕輕地笑了起來,眼底怒氣與自嘲交織,還有那不易被發覺的傷痛。是,是他自找的!他怎麼能奢望在她心裡,他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漫夭回望著他的眼,心被抽得陣陣發疼,她說:「如果你輸了,我也會向他……」

  「不必!!」宗政無憂斷然截。」道:「本王不會輸!即便是輸了,我也無需你替我求情!」

  「你……」他就是這樣驕傲自負,漫夭一個字還沒說完,宗政無憂猛地低下頭狠狠攫住她的唇,懲罰般地一口咬破那嬌嫩的肌膚,再將那漫出的血腥氣連同他的絕望一起椽進她的口中。

  漫夭完全沒料到他有些一著,不禁悶悶地痛呼出聲。

  宗政無憂放開她,胸口不住地起伏。他冷冷問道:「痛?我每天都比這痛上千倍不止,一年多的懲罰還不夠?到底還要怎樣才夠?我利用你一次,你便這般恨我,他利用你那許多次,你卻能原諒他接受他,與他夜夜司床共枕,為什麼?!」他聲音痛怒不解,仿佛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有著隱約的無助和迷茫。他以情感為誘餌,那初衷是利用不錯,可是在利用的時候,他對她所表達的情感,全部都是發自內心的真實,那還算是利用嗎?

  漫夭眸光一痛,卻是強自笑著說道:「你問我為什麼?你不明白嗎?」因為愛,所以才無法接受傷害。又因為不愛,所以沒有原諒或不原諒,接受或不接受。她又道:「我嫁給將軍,不是為了懲罰你,更不是為了等待你的忤悔,我只是單純的想離開你,僅此而已。你不必再為我做什麼,有些東西,失去了,便無可挽回。」最後這句話,她不只是對他說,她也是在對自己說。儘管心痛如絞,但她還是要告訴自己,既然已經沒了希望,為什麼還要惦記?

  宗政無憂手上的力度大得似是恨不能卸下她的兩條胳膊,他的憤怒,他的痛苦,他的絕望,在這暗黑下來的天色中隨著初秋微涼的空氣緊緊籠罩在她的周身,緩緩滲入血脈,如一只無形的手,緊攥住她的心,讓她透不過氣耗

  他驀地鬆開她,臉色慘然泛白,退出幾步,一手撫上胸口,一轉身便咳出一口血,漫在口中他沒吐出來。他背對著她,無比自嘲,慘笑道:「原來,一直都是本王……自作多情。」如果不是懲罰,那就意味著他早已喪失了機會。他其實很想問她,她真的曾經對他付出過感情嗎?如果有,那為什麼連一點點彌補的機會都不肯給他,要這般決絕。如果她只單純的想要離開他,那只能說明,在那傷害過後,他在她心裡,連恨都沒留下。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可說的?身後人在沉默,他不再多看她一眼,飛身掠下岩石,甩袖揚長而去。

  她孤立在這方岩石之上,看著他疾掠而去的背影,那樣蕭瑟孤單。眼角處似有濕意漫出,她連忙昂起頭,就讓那苦澀倒流,湮沒她的五臟六腑。她不要他為她動搖,就讓他心無旁騖,狠下心來,不必顧慮她是否會遭魚池之殃。這樣對他們才算公平。她只希望,他們分出勝負的那一日,能顧念手足之情,為對方留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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