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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梅香和菊韻眾人看我的眼光都帶著怪異,巧慧噘嘴嘀咕道:「他們這是做什麼?」我喝盡手中的藥道:「你不問問怎麼回事嗎?」巧慧遞了茶盅給我漱口,「這有什麼好問的?若非小姐,這宮裡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的。小姐和主子一樣愛的都是個自在,自然還是出宮好。那天夜裡我尋到小姐時,險些被小姐嚇死,臉慘白,雙眼直直,嘴裡不停地叫『姐姐』,走來走去卻只是在地上繞圈子。後來,何太醫來看小姐,只歎道『病能不能好,在她自個心裡。她若不想好,就是華佗遍鵲再生,也無能為力。』我當時哭了又哭,小姐卻只是睡,後來幸虧十三爺來,小姐這才一天天好起來。」巧慧說著,聲音已帶了哭腔,她指了指窗戶外的藍天道:「小姐不想再隔著紫禁城的宮牆看這些了。」

  我摟著巧慧道:「這些日子委屈你了!跟著我過的都是提心吊膽的日子。從小到大只怕還沒這麼受罪過。」巧慧搖頭道:「小姐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將近二十年,巧慧進來了,才真正明白小姐這些年受的罪。只要小姐覺得好,我怎麼樣都是開心的。」我點點頭。

  話音還未落,胤禛從簾外快步而進,巧慧剛要請安,胤禛臉色平靜無波,嘴裡卻喝道:「滾出去!」 巧慧大驚,滿臉驚懼地看向我,我向她微一頷首,示意她趕緊出去。

  胤禛凝視著我,太陽穴突突跳動,半晌後一字一頓地道:「朕終於明白你為何如此放不下老八了!明白你為何讓他提防我;明白為何他在太廟前罰跪,你就在佛堂相陪;明白朕一傷他,你就要來傷朕。」

  我盯著胤禛深黑冰冷的雙眸,終究讓他知道了,「九爺說的嗎?」胤禛道:「朕多麼希望這次是老九做的,可不是!是老八親口告訴朕的。他一字字告訴朕的。他教你騎馬,他送你茉莉花,你自打進宮時就戴在腕上的鐲子也是他送的,你們在草原上牽手一同看過星星,一起賞過月亮,他抱過你,吻過你,你們有過盟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叫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胤禛俯下身子,緊盯著我道:「不要說了?老八給我細細講述這些的時候,我心裡一遍又一遍在怒吼的就是這句話,可我卻只能若無其事地繼續聽著,我是什麼感覺?我是什麼感覺?」

  他抬起我的頭,「看著我!若曦,你瞞得我好苦!為什麼要讓他對我做這件事情?讓老八一刀刀刺到我心口,而我只能微笑著靜坐著由他一刀又一刀的捅。為什麼你當年非但不告訴我,還故意默認我對你和老十四的誤會?為什麼?原來自始至終都是老八!『定不負相思意』?」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心口道:「你知道它有多痛嗎?你讓老八如此傷我,你怎麼忍心?」

  我淚珠漣漣,心一點點碎裂成粉末,欲要抱他,他推開我,走離幾步道:「不許你碰朕!從今日起,朕永遠不想再見你!他們休想再讓朕難過!」說完,一步一晃地蹣跚而去。

  我跳下榻,赤腳緊跑了幾步,手剛觸及他衣袖,卻又猶疑頓住,他的衣袖從我指間滑過,我扶著門框,目送他一步步遠去,身子如抽去了骨架般,癱軟在地上。我既然決定要離開,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從此後他不再惦記,心上再無我,無愛則無痛!

  嘴裡不停地喃喃念著:「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為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一遍又一遍,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自己追上去,才能讓自己不在這巨大的痛楚下立即灰飛煙滅。

  「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為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小姐,東西都整理好了。您還要再查查嗎?」我微微搖了下頭,我真欲帶走的東西都在身旁的小包中,別的不過是身外之物,有或沒有無差別。巧慧道:「那我就吩咐太監們把東西都搬上車了。」我點點頭。兩個太監進來搬東西,發現只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箱子,都是一愣,年長的一個陪笑問:「福晉就這麼些東西要拿走嗎?」巧慧道:「就這些了!」兩人遂搬起東西向外行去,一面對外面候著的太監道:「都散了吧!就這些東西。」

  承歡指了指周圍的東西道:「這些全都給我了嗎?」我笑說:「你若願意要,就留下。若不願意,怎麼方便怎麼處理。」

  十三進來,默默打量了一圈屋子,眼光又落回我身上。我起身道:「可以走了!」十三微一頷首,向外走去。

  周圍太監打著燈籠,我牽著承歡,巧慧抱著包裹,跟在十三身後默默而行。行到馬車旁,承歡幾個快步就要跳上馬車,十三攔著她道:「阿瑪和姑姑還有話說,你先和巧慧坐一輛馬車,回頭再讓你過來。」承歡扭著身子看了我一眼,估摸我不會幫她,遂一點頭,快步跑向另一輛馬車。

  我回身凝視一圈還在黑夜中的紫禁城,整整十九年,我在古代的生命一直被它佔據著。本以為離開的那天,我應該是快樂的,可現在才知道,竟然無一絲快樂。目光投向養心殿,心緊緊揪著,一波一波的疼痛,猛一扭頭上了馬車。

  十三吩咐道:「走吧!」車輪滾滾,我離他越來越遠了。按耐半晌終究沒有忍住,掀起簾子向外望去,內心求道,讓我再見你一面,就一面。只有冰冷的紅宮牆,琉璃瓦,漢白玉欄,還有沉寂的黑夜。

  紫禁城逐漸隱入夜色中,我猶身子探在外面,十三輕拽了一把我道:「外面風大,吹久了不好。」我再深深盯了一眼那已看不清楚的紫禁城,緩緩縮回了身子,十三默默瞅了我半晌,歎道:「你忘不了皇兄的!」我回視著他未說話。

  十三出了會子神道:「我以為你們能相守到老。而不是如我和綠蕪一樣相忘於江湖。」我道:「我們之間也有太多的鮮血人命,如果不離開,也許還會不停地有,我沒有辦法面對。」

  十三側身取了一壺酒兩個小杯子,向我晃了晃,我問:「怎麼不備多點?不是最不耐煩拿著小杯子唧唧歪歪嗎?」十三笑道:「年紀不饒人!如今還是淺啄慢飲的好。你以後喝酒也控制著點,一兩杯活血,多了你身子可受不住。」

  我點點頭,接過酒杯與十三輕碰一下,一仰脖子,一干而盡。十三笑駡道:「才說完,就又這麼喝!」我把玩著酒盅未語,心中很想大醉一場,卻只能強忍住。

  十三一點點飲著杯中酒,我道:「你自個留心身子。」十三輕『嗯』了一聲。從貝勒府中第一次相見到如今分別在即,間中已是悠悠二十年時光,一幕幕迅速從腦中閃過,千言萬語,到嘴邊卻無話可說,最後只慢慢說了句:「被你強帶出十爺府是我這輩子最值得慶倖的事。」十三溫柔地看著我道:「也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事。」

  馬車忽地停了下來,侍衛叫道:「十三爺!」十三詫異地掀起簾子,探身出去,一面問道:「怎麼……」聲音噎在口中,只是定定看著外面。我納悶地挑起窗簾,霎時呆住。一身竹青長袍的八阿哥牽馬立在路側,靜靜看著我。晨曦的微光,給飛揚舞動的衣袂渡上了一層淡淡金光。

  直到十三跳下馬車,請安道:「八哥怎麼在這裡?」我方反應過來。允禩水波不興地道:「我來給若曦送行。」十三淡淡道:「不敢勞八哥大駕!我們還要趕時間,八哥請回吧!」

  我跳下車對十三微笑了下,徑直向八阿哥走去。背後十三輕歎口氣,吩咐眾人避開。

  兩人默默相視了一會,我向他襝衽一禮道:「多謝!」他一直面無表情的容顏上忽地綻出一絲笑,「我有自個的私心。」我道:「若不是為了成全我想離開的心思,你永遠不會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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