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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八福晉半仰著頭,凝視著天空道:「皇上已經徹底毀了爺的一生,聖祖皇帝開了頭,他變本加厲。所有摺子都經由他的手查閱銷毀,朝中眾臣揣摩著他的心意四處挑錯,動輒彈劾,有的不妨說大一些,沒有的也可以捕風捉影。總而言之,半生辛勞竟無一點是處,對大清居然從未做過一件實事。」

  八福晉搖頭笑了笑道:「你若以為我指望那些個史官為我們一言斷是非,那我從小到大的書都白讀了。春秋有董狐直書,司馬遷千古史筆千古文章,班固範曄雖稍遜也還是直道而為,陳壽有所私于魏,卻未曾昧心刪改。可自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後,歷史就成為天子的歷史,可以任意塗鴉篡改。遍涉玄武門之變的正史,僅有房玄齡等人刪略編撰的《國史》、《高祖實錄》和《太宗實錄》,以後的新舊《唐書》等正史均取材於這些。我當年仔細讀過這段歷史,甚至在稗史裡也找不到任何不利於李世民的言語。不可不嘆服太宗與其史官的心思縝密。玄武門之變竟然被描述成是李世民一讓再讓,兄弟欲殺他,他無奈之下的應變舉措,為了抹黑對方,編造出如此荒唐的情節:李世民親赴鴻門宴,飲了兄弟的鴆酒卻未死,只是吐血數鬥,可就是這個『吐血數鬥』的李世民,兩三天后又在玄武門前生龍活虎,力挽強弓射殺了長兄李建成。如果史實屬實,我只能感歎李建成,李元吉居然放著宮內一滴足以至死的上好毒藥不用,如此重要的行動卻只用街頭私貨,或者李世民真是天龍化身稟賦異常,吐血數鬥而不亡,還可以謀劃佈局擊殺兄弟。」

  我聽得啞然無語,八福晉掩嘴輕笑道:「如果真有長生不老藥,我倒真想知道我們如今的這位雍正帝又會如何解釋他所做的一切。我們又會被說的是多麼陰險歹毒,如何阻礙了他一心為天下之願而不得不懲治我們。」

  半晌後,我緩緩道:「瑕不掩瑜,太宗雖在此事上有失卻仍然開創了貞觀盛世,將來皇上也是如此。不過你心中既然不是為此,為什麼還要讓十爺滯留不歸?」

  八福晉斂了笑意道:「只許他試探我們的底線,我們就不可以試探一下他究竟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嗎?如果真打算將我們幽禁至死,那不妨早早宣旨,給個痛快,何苦玩貓捉鼠的遊戲?如果沒有爺的淡然超脫,我早就被逼瘋了。你根本不知道日日活在刀尖下的痛苦,明白那刀遲早會落下,日日都在想究竟何時會落下。以前還有恐懼,現在我竟然覺得早落下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貓捉老鼠?刀尖下的生活?我腦中一片混亂,默了會問:「你既然不是讓我為十爺求情,那究竟想說什麼?」八福晉笑吟吟地看著我道:「我從九弟那知道了件稀奇事。」我心內一痛,不知九爺聽聞玉檀之事是何種感受,可有一絲半毫的憐惜?

  八福晉道:「皇上如今如此恨我們,除了多年為皇位相爭的敵意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大概就是因為當年爺設計他不成,卻讓十三弟被圈禁,讓他隨後多年小心翼翼,不過你這麼冰雪聰明,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爺要對當年本還相處友善的他突然發難呢?要說只為皇位,爺怎麼沒有針對行事同樣低調的三哥呢?」

  我心中一緊,她認為八爺是為了男女之情對付四爺的?可細看她臉色卻不象,再說當年的那個局沒有兩三年根本布不成,當時我還未和四爺在一起。我淡淡問:「為什麼?」她笑說:「這件事情可笑就可笑在這裡,聽九弟說,當年有人不止一次地特意提醒爺留心四王爺的,還說了一長串人名,爺雖將信將疑可為了萬無一失就選擇了佈局對付。如此說來皇上好似恨錯了人,十三弟吃了十年的苦也不能全怪到爺身上,始作蛹者竟另有他人。」

  我心急遽下墜,彷若平地一個踏空,落下的竟是萬丈懸崖,深黑不見底,身子顫抖,晃悠欲倒,八福晉扶著我,笑道:「你猜皇上知道這件事情後,究竟是傷心多,還是憤怒多?」我推開她,抱扶住身側的樹幹,八福晉立在我身側道:「你是從貝勒府入的宮,又受了爺那麼多年的恩惠,他想讓你和我們撇清關係,哪有那麼容易?對了!九弟要我轉告你句話,『我們若有十分傷痛,也必定要你們承受五分。』」說完不再理我,揚長而去。

  巧慧半摟半攙著我,帶著哭音驚問:「小姐,怎麼臉色這麼白,你哪裡不舒服?我們這就去請太醫。」我搖搖頭,示意她先回去。

  進屋時,看著不高的門檻,我卻連邁過它的力氣也無,一個磕絆,險些摔倒。巧慧緊緊抱著我,臉色煞白。巧慧把我在榻上安置好,扶著我喝了幾口熱茶後問:「小姐,我命人去請太醫可好?」我閉目搖搖頭,五臟如焚,絕望和愧疚充滿全身,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我總是擔心著八爺的結局,可沒有料到這個結局竟然會是自己一手促成,如果沒有我,也許他不會設計對付四爺,也許一切會不同。十三多年身受之苦,居然是我一手造成的,還有綠蕪,如果不是我,十三不會被圈禁,那麼綠蕪就不會和十三在一起,她會永遠在遠處默默看著十三,最後也不必因左右為難而投河自盡。我這麼多年,究竟在做什麼?

  巧慧哭道:「福晉究竟說了什麼?小姐,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你不要嚇巧慧。我還是去請太醫。」我道:「巧慧,求你讓我靜一靜。我的病太醫看不了的。」巧慧強壓下哭聲,坐在榻上相陪。

  屋中光線漸暗,梅香進來問晚膳吃什麼,巧慧點了燈,求道:「小姐,先用膳吧!」巧慧求了幾次,見我不言不動,猛地跪在榻旁拼命磕頭,哭求道:「小姐,求你了。當年主子也是這樣不說話不動不吃東西,小姐,天大的事情沒有孩子大,巧慧求你了!」

  梅香看情形不對,早退了出去。我用力支起身子道:「巧慧,不是我不想吃,而是實在吃不下。這樣吧,先傳膳,我儘量吃。」話剛說完,人就無力地軟倒在榻上。巧慧滿臉淚,臉頰通紅,急急跑到簾外叫人吩咐。

  晚膳未到,十三卻來。梅香進來回道:「十三爺來看姑姑。」我身子猛地一抽,往榻裡縮了縮,低低說:「就說我睡下了。」梅香低頭默默退出。

  十三掀簾而入,笑說:「我竟然也有吃你閉門羹的一天。這下皇兄該不會覺得只有自己沒面子了。」我翻了身,面朝牆而睡。

  十三靜立了會問巧慧:「怎麼回事?」巧慧還未答話,淚就先下,哭了半晌卻無一字。十三道:「若曦,我若有做錯的地方,你直說。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呢?」

  我全身哆嗦,心如刀鉸,轉身撐起身子,巧慧忙拿了枕頭讓我靠好。我向巧慧揮了揮手,她向十三行禮後退出。

  「不是你有做錯的地方,而是我,是我!」十三微微一愣,拖了凳子坐在榻旁問:「此話怎講?」我一點點仔細打量著十三,削瘦的身子,點點斑白的頭髮,眉梢眼角的滄桑,眼底深處的傷痛,眼淚汩汩而落,十三道:「若曦,究竟怎麼了?你這個樣子可是同時在折磨三個人,一個是深愛你的人,一個是你的孩子,你怎麼忍心呢?」

  我道:「今日我見了八福晉。」十三臉色一緊問:「她說什麼了?」我抹了抹眼淚道:「她轉告了九爺的一句話『我們若有十分傷痛,也必定要你們承受五分。』。」十三靜默了會問:「你和八哥的事情,九哥知道嗎?」我點點頭,「最清楚的是十四爺,可估計八爺也沒有刻意瞞九爺。只有心思較淺的十爺不是很清楚此事,不過心裡也應該有數。」

  十三猶豫了半晌,低垂著頭問:「你和八哥究竟當年到了什麼地步?可有……可有肌膚之親?」我微呆了下,草原上的攜手共遊、擁抱、親吻從腦中滑過,心下更是冰涼,嘴裡卻不甘心地說:「這很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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