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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他吩咐人準備車馬侍衛,喚了自己的貼身侍衛叮囑再叮囑,我道:「派一人相隨就可以了。」他未語,依舊派了八人相護。我心下悽惶,如今朝堂上究竟是個什麼局面?他不願我知道,我也不願知道,可這些細小瑣事卻露了端倪。至少他是時刻警惕的。

  「爺就在屋內,因不許奴才們打擾,奴才……」我點頭表示明白,揮手示意他下去。定了定心神,緩緩推開門。

  滿室酒味煙味,雖門窗緊閉,簾子密拉,因點著無數蠟燭,十分亮堂。四壁滿是綠蕪的畫像。十三散著頭髮,拎著酒壺,正對著其中一副畫像喝酒。聽到門響,漠然回頭。見是我,淡淡一絲錯愕,轉瞬即逝,又漠然地轉回頭。

  我掩上門,一副副畫像細看過去,或坐,或立,或笑,或顰,四時節氣俱有,看落款日期都是幽禁十年間所作。綠蕪,你泉下有知,是否是含笑的?十三對你一如你對他!

  其中一副是十三和綠蕪兩人一起的畫像,細看筆觸,綠蕪應是十三所畫,而十三是綠蕪所繪。一輪如鉤彎月掛在柳梢頭,綠蕪坐於樹下撫箏,十三立在不遠處吹笛,兩人眉眼含情,綠蕪帶著幾分嬌羞,十三滿面欣悅。

  「這是我們成婚之日所繪。我什麼都不能給她,只能以天地為媒,柳樹為證。」十三立在我身後,凝視著畫,語氣沉痛。我盯著畫中的綠蕪道:「綠蕪是快樂的。這就是你給她的最好東西。我雖只見過她一面,但覺得她眉頭總是緊鎖著無限愁思,可你看看這些畫,她即使含嗔薄怒,卻是喜悅的。」

  「她為什麼要走?隻言片語就把十年統統抹去?為什麼?就算我有不是,可承歡呢?」十三把手中酒壺狠狠砸到地上。為什麼?霎時間恨怨悲怒溢滿了我心。走到桌邊隨手拿了瓶酒,灌了幾口。

  我一面喝酒一面一根根吹熄蠟燭道:「我有個故事要告訴你,也許你聽了,可以明白一二。」

  十三隨意靠著柱子坐在地上,拿起桌上煙斗湊到最後一根蠟燭上點燃,默默吸著。我道:「給我些煙絲!」他解下煙袋子扔給我。我隨手裁了方紙,卷了根煙捲,也湊到燭上點燃,深吸了口,久違的味道,緩緩吐出。吹熄了屋中最後一根蠟燭。

  我靠著桌子坐在地面上,吸著煙,漆黑的屋子中,只有我和他手中的煙一明一滅。「在講故事前,我還有幾句題外話說。你和綠蕪固然是夫妻情深,可你別的福晉這麼多年也是苦守著,孩子她們一手帶大,好不容易盼到你出來,你就如此對她們嗎?」十三面前的一點紅花開了又滅了。

  我吸了口煙問:「綠蕪祖籍是浙江烏程,你可知道?」黑暗中,十三聲音幽幽傳來:「只聽她說是江南人,因她身世漂泊,自己不願多說,我不願引她傷心,也從未多問。」

  「綠蕪在很多年前曾給我寫過一封信。『賤妾綠蕪,浙江烏程人氏。本系閨閣幼質,生於良家,長於淑室;每學聖賢,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樓連苑,金玉為堂;綠柳拂檻,紅渠生池。然人生無常,命由乃衍;一朝風雨,大廈忽傾!』」十三手中的一點火紅驟然一抖,我輕吸口氣,穩著聲音道:「浙江烏程在聖祖康熙爺登基之初曾發生過一件舉國轟動的大案,因為莊氏修訂明史時沿用了明朝舊稱和年號,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參加莊氏《明史輯略》整理、潤色、作序的人,及其姻親,無不被捕,每逮捕一人,全家老小男女全部鋃鐺入獄。與此書相關的寫字、刻板、校對、印刷、裝訂、購書者、藏書者、甚至讀過此書者,莫不株連。當時被殺的有七十二人,其中淩遲處死的十八人,充軍遠方的有數百人,受牽連入獄的兩千多人。因此而家破人亡,骨肉飄零者不計其數。」十三靜默未語,黑暗中只有手中的那點火星上下簌簌顫動。

  「她隨你赴難陪你共渡十年這是她對你的情,如今她隻身遠走,卻是全她的孝。你若真待她好,就不要再逼她。讓她在江南水鄉間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吧!」

  我煙吸盡,三瓶酒喝完,帶著六分醉意半吟半唱道:「『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胤祥,讓她去吧!」

  起身從懷裡掏出當年綠蕪給我的信,放在桌上道:「這個留給你。」說完,踉蹌著出了屋子。我問一旁的僕人:「承歡在哪裡?帶我去見她!」

  「姑姑帶你入宮可好?」快五歲的承歡縮在床角只是搖頭。唯一一次見她,她還在繈褓中,如今已經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十三的嫡福晉兆佳氏歎道:「本就剛從皇上身邊接回,才剛和阿瑪額娘熟悉一些,可綠蕪卻走了,爺又一直關在屋中喝酒,她就這樣了。」我上前笑說:「進宮可以見到弘曆哥哥,還有四伯父!」她瞪著我,小手掩著鼻子,脆聲道:「你也喝酒!」

  我忙退後幾步,尷尬地看著承歡,她皺眉問:「何時伯父和哥哥搬到宮裡住的?你莫要騙我。」我頭本就暈沉,被她搞得越發暈。這小丫頭長得和綠蕪是五分象,可性格實在難纏。「我騙你就是小狗。」

  她皺眉又研判了我一會,從床上一蹭一蹭地下地,「我們走吧!不過如果見不到,我可會讓伯父打你板子的。」 兆佳氏好笑同情地看著我,我無奈地揉著額頭。

  我牽著承歡而行,兆佳氏在旁相送,我恭辭,她卻執意如此,道:「這只是我的一番心意。」我看著她心中微酸,她算是古代典型的賢妻良母了,「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她微微而笑道:「比起爺和綠蕪,我還是養尊處優的,也就是操些心罷了!」

  兩人正說話,十三的側福晉富察氏上前向兆佳氏請安。我一看到她,眼內冒火,牽著承歡的手猛地一緊,承歡『呼呼』喊痛,摔脫了我的手。

  富察氏笑看著承歡問:「承歡這是去哪呀?」我再難忍耐,笑對兆佳氏道:「奴婢有些話要單獨和側福晉說。」兆佳氏微一躊躇,揮了揮手,讓相陪的人都退下。自己牽著承歡退到一邊。

  我對幾個侍衛吩咐:「一邊候著!」他們也忙退離幾步。富察氏笑問:「不知有什麼話,我們要私下說?」我問:「你究竟和綠蕪說了什麼?」她臉色微變,強笑道:「我每日和她說的話可多著呢!不知你指的是哪句?」

  激怒之下,酒氣上頭,我上前揪著她領口低聲喝道:「你以後最後收斂著點,若還敢對承歡耍花招,我不會饒了你。」

  兆佳氏沖上前緊緊拉住我手道「若曦!她確有錯,可此事現在不能鬧大,讓爺知道可了不得,會出人命的。」我心下一歎,放了手。我們總是顧忌來顧忌去,無論恨怨都要強忍著,再無當年一聲斷喝大打出手的無所顧忌,愛憎分明。

  鬆開手,牽著承歡就走,承歡雖有些脾氣,卻極是聰明,看我臉色不善,立即乖乖隨行。

  承歡一見胤禛立即撲了上去,胤禛忙擱下筆,抱起承歡。我笑看著承歡在胤禛身上纏來扭去。胤禛自己的孩子見到他都是必恭必敬的,看來承歡在胤禛府中是受盡呵護疼寵。

  承歡嘀嘀咕咕地說著那個王府中的阿瑪只喝酒不理她。又指著我道:「她也喝得醉醺醺,還差點打架。」胤禛皺眉看了我一眼,哄了承歡一會,吩咐太監帶承歡去烏喇那拉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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