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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胤禛道:「你雖聰明,可心軟,衝動時又全憑感情行事。老八是你姐夫,你一衝動肯定會做傻事,所以只能讓王喜在一旁看著你。」我拿帳簿蓋著臉道:「當初我以為是十四爺做的。我猜八爺只怕也懷疑是十四爺做的。」

  我問:「你是如何打動八爺身邊的奴才?」胤禛邊寫字邊淡淡道:「是人就會有弱點,不外乎貪、喜、嗔、癡、怒、恨、怨,只要細察其心意,慢慢誘導入觳,總會為人所用。朕只命人花了功夫在那個年老太監身上,常人以為年青人易受誘惑,卻不知年老者心中的暗鬼更多。」

  我問:「那為何都自盡了?」胤禛道:「若曦,我不想你知道這些。」我道:「這是我心中多年的一個謎團,告訴我。」他道:「侍衛是被太監下的藥,像是服毒自盡,其實只有老太監是懸樑自盡,落在外人眼裡,就以為都是畏罪自盡。」人命是如此輕賤,我不敢再深想。

  我幽幽問道:「你就不怕聖祖爺當年並非糊塗了結,而是一意追查嗎?」胤禛停筆,瞟了眼我道:「你以為皇阿瑪暗中沒有追查嗎?設計陷害需要人證物證的確不容易,可弄一段無頭公案並不難。我的確未料到皇阿瑪會那麼決絕地處置。當時的情況,局勢越亂對我越有利,只想著幾個兄弟誰都免不了被懷疑,老八內部也免不了彼此猜忌,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胤禛默默出了會子神又道:「當年看到皇阿瑪那麼做,微感吃驚之外,倒也讓我看清了很多東西。」

  他低頭靜閱著奏摺,我默默發呆。兩隻鷹就扭轉了當時『八爺党』占上風的局面。利用康熙厭惡八爺的心思打擊八爺。又給八爺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雖因忌憚胤禛,不得不支持十四爺,心底的那絲懷疑卻讓他總是有所保留,不可能全心全力支持十四爺。我在浣衣局不能具體知道胤禛自五十四年後和十四暗中相爭的過程,但十四爺和八爺之間的那道裂隙肯定對胤禛有利。也許胤禛唯一算漏的地方就是康熙對八爺那麼決絕,竟然最後讓十四大占了上風。

  好半晌後,他道:「別再想了!太醫囑咐的話又忘了嗎?你可是答應了我,要遵照醫囑的。」我忙斂了心緒,擱下帳簿,在室內隨意走動散步。

  三更鼓響時,他勸道:「你先回去歇息,今日我必須把這些摺子看完。待看完就睡。」我立著未動,他道:「我如今剛登基,很多事情都還未理出頭緒,待一切理順了,就不會如此了。」我歎口氣,知道今晚肯定勸不動他,自己在這裡只能讓他心急。遂轉身回房休息。

  我躲在他的寢宮中,細看帳簿,越看頭越大,把這些東西歸納整理出來還真不是簡單活。沒有電腦,我又多年未做過,所幸畢竟是當年賴以謀生的本事,慢慢回想著倒也漸漸熟悉起來。

  先設計簡單清楚的表格,畫好小圖樣,吩咐太監拿大紙依樣找人繪製妥當。然後就是整理手頭的初始資料、填制報表。

  忙碌中的時間過得份外快,經常是覺得脖子酸疼,背脊刺痛時起身休息,發現大半天早已過去。胤禛召我吃晚膳時,我就過去一塊用一些。若不召時,就自己隨便吃幾口,繼續埋頭幹活。

  晚上經常是他在東暖閣忙,我在他寢宮忙,有時候累極了,昏沉沉爬到床上躺倒就睡,反正他很少回來。自己感覺象回到當年每年的會計忙季,一天只睡四五個小時,通宵通宵的加班。全靠著咖啡和煙提神,如今只能靠茶。有時候嘴裡無限懷念咖啡和香煙的味道。

  「姑姑,皇上要見你。」高無庸在簾外低聲道。我忙扔了筆,站起展了展腰隨他而去。一路除侍衛外,再無其他人。心中暗自納悶卻未多想。

  「你在折騰什麼?搞得比朕還忙?」 胤禛見我進來,擱下毛筆示意我坐過去。我靠在他肩頭道:「回頭你就知道了。」

  隨手拿起他正在寫的摺子,勒令在早已去世的阿靈阿和揆敘墓碑上分別鐫刻「不臣不弟暴悍貪庸阿靈阿之墓」、「不忠不孝柔奸陰險揆敘之墓」等字樣。只為了當年阿靈阿和揆敘夥同八爺設計陷害他,十年過去,人都已死,胤禛卻仍不能放下他的恨。我輕歎口氣,放下了摺子。

  他輕拍下我背道:「折騰什麼我不管,不過飯總要好好吃,覺總要好好睡。」我道:「彼此,彼此!別光拿話說我,自個也惦記著。」他氣笑道:「朕要管整個天下,怎麼能相提並論?」

  我笑道:「你要擺皇上的架子時,就『朕,朕』的。放心!我時刻惦記著你是皇上呢!不敢忘的。」他默了會,歎氣道:「十三弟如今時刻記著我是皇上,也就你還不往心裡去。我要你往後也這樣。」

  我看著他柔聲道:「你私下裡老說『我』,刻意不用『朕』時,我就明白了。所以你如今雖已不是四阿哥、四王爺,可我只願意把你看作胤禛。」心中早就叫過千百遍的名字第一次從唇齒間吐出。他表情微怔,唇角慢慢逸出笑,暖暖地凝視著我。

  我忽覺得酸楚,抱住他喃喃道:「我一點都不想把你看作皇上,那是稱孤道寡者,可你就是皇上,你握著生殺大權!」說著心裡越發難受,怕他聽出異樣,忙收了聲,只是靜靜抱著他。

  他道:「只有這樣,我才能擁有我想要的,保護我所愛的!沒有權利我只能眼看著你們受傷,卻無能為力。」兩人默默相擁半晌,他在我額頭輕吻了下道:「我還要看摺子。」我起身笑道:「我也要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笑搖搖頭,目送我出了簾子。

  我出門慢行,順便舒展一下筋骨,玉檀、梅香、菊韻等養心殿內服侍的宮女太監陸續從外面進來,個個神色間帶著幾絲驚怕。我拉著玉檀進屋問:「怎麼了?」玉檀垂頭盯了地面好一會道:「剛才高公公命我們去看喜鵲受罰。」喜鵲也是養心殿內侍奉的宮女,我問:「什麼罰?為何事?」玉檀道:「她私下向齊妃娘娘說了皇上在養心殿內的起居事宜。除養心殿內侍奉的人,皇上還命齊妃娘娘宮中的太監宮女來觀看。」玉檀頓了頓道:「杖斃!」

  我倒吸口冷氣,活活打死!這下應該再無任何人敢暗中通傳消息,也無哪個娘娘再敢私自打聽胤禛起居了。緊握著玉檀的冰冷雙手,半晌後方問:「你還好嗎?」玉檀點點頭。

  十二月十七日,在康熙駕崩後一個月零四天,十四奉詔從西北趕回奔喪抵京。人未到,先上奏摺問:「謁梓宮、賀登極孰先?」胤禛當時面色如常,淡淡下旨道:「先謁梓宮!」。

  十四去壽皇殿拜謁康熙靈柩時,胤禛隨後而到。一眾大臣早已呼拉拉跪了一地,十四卻站立不跪。兩兄弟遙遙站立目視對方,身旁大臣都驚惶不已,個個頭貼著地面不敢多言。血一般的夕陽下,兩個直挺挺立著的兄弟身影被拖的無限長。

  十四最後也未給胤禛行君臣之禮,對著康熙靈柩連磕了九個響頭後,長歌當哭,悲笑而走。一旁侍衛上前阻擋,十四踹開侍衛,大步離去,留給眾人一個淒傷的背影,慢慢沒入夕陽。眾人俯貼在地上,一動不動,胤禛靜立在血色餘輝中,在壽皇殿的臺階上投下一道曲曲折折墨沉沉的影子,直沒入廊柱的黑暗中。

  胤禛臉色清冷,目注十四離去後,自己也向康熙靈柩磕了九個響頭,淡淡下令革去十四的王爵,降為固山貝子,擺架回了養心殿。回養心殿后摒退眾人,獨自靜坐。不言不動,一坐就是一下午。

  高無庸立在我身邊細細告訴我始末,愁問如何是好。我撐頭想了會道:「皇上只想獨自一人靜靜,沒什麼事情。」

  過了晚膳時間很久,我問玉檀:「皇上傳膳了嗎?」玉檀回道:「已經傳了,皇上心情甚好,點了不少菜。」

  胤禛摒退眾人後,端碗吃飯,一面笑給我夾菜。我歎道:「心裡氣悶,何必還要強做這個樣子?更是心苦!」他擱下碗筷,默看著我。半晌後,冷聲道:「朕總不能如了他們的意!老九他們等著看朕笑話,朕還偏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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