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步驚心 | 上頁 下頁
三四


  我看已經得償所願,就請安告退,姐姐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了一笑。然後自轉身退出。

  默默走著,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我竟走到了太和殿外,隱在牆角,遙遙目視著殿門。也不知站了多久,散朝了,大小官員紛紛而出,看到一個熟悉的身著官袍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身子似乎更加單薄瘦削了,可氣度卻是一貫的雍華優雅,雖因為隔得遠,看不清臉容,可我覺得能感覺到他那微微笑著的臉,和沒有絲毫笑意的眼睛。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定定望著他走下了臺階,又看著他走過殿前的廣場,周圍雖還有其他人相伴,卻只是覺得他是那麼孤單寂寞,正午的陽光雖然照在了他身上,卻照不進他的心。正如那蘇格蘭荒野上的歐石楠,表面極盡的絢爛,卻無法掩蓋那寂寥的靈魂。

  他猛然頓住身形,轉回頭朝我藏身的方向看來。我一驚,快速縮回了腦袋,背脊緊緊靠在牆上,只覺得心突突地亂跳。過了一會,終是沒有忍住,又悄悄探出腦袋,看去,卻只看見他的背影。他漸漸越行越遠,慢慢消失在大門外,我忍不住沿著漢白玉的側廊快步小跑起來,立著的太監侍衛雖有些詫異,可都知道我是誰,只是多看了兩眼。

  想著清朝規定平日文武大臣出入午門左側門,而宗室王公出入右側門。沿近道跑到高處,隱在廊柱後看去,果然右面只有王爺阿哥們走著了,我從高處看過去,仍是他的背影,與身邊的人一面談笑著,一面緩緩走著。

  漸漸到了午門,臨出門前他又突然頓住身形,轉回身子,仰頭向我藏身的方向看來。我緊貼著廊柱站著,腦袋抵在柱子後,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等我再探出腦袋時,下面已空無一人,只有午後的陽光灑在地面上,白花花地反射回來,刺得我眼睛生生地疼。我凝望著下面,背貼著柱子,一點一點地慢慢滑倒,坐倒在了地上。

  我感歎姐姐守著自己的執念不肯放手,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如果我不是念念不忘那個最終的結局,勇敢一些,是不是會好一些呢?如果我不那麼狷介,要求少一些,能接受與其他女人分享一個丈夫,是不是會好一些?如果我單純一些,肯簡單地相信他是愛著我的,是不是又會好一些?

  一個太監從我身邊過,猛地看見我,唬了一大跳,趕著給我請安,我也忙站起來,讓他起身。這才收拾心緒,往回走。

  正往住處走,卻看到前面隱隱約約走著的身影像是十四阿哥,忙快走了幾步,仔細打量,果然是他。叫了一聲。他回頭,看是我,停了下來,等我趕到,笑說:「壽星,這是打哪來呀?」我一笑,也不請安,只是問:「你這又是去哪呀?」他笑說道:「下朝後,去給額娘請了個安,正打算去看你!」我輕輕『哦』了一聲。

  兩人一面走著,我隨口問:「怎麼沒有多陪娘娘會呢?」他卻半天沒有回話,我不禁有些納悶,難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他過了會子才說:「我也不瞞你!我看四哥和十三哥都在,就沒有多待。」

  我心裡一面琢磨著,一面默默陪他走著,直到院內。我說:「你等等!我去搬一個小桌子出來,今日給你煮壺好茶!」說完自進了屋子,他也隨了進來,要幫我搬桌子,我忙推了他出去:「你趕緊出去!被人看見你喝茶倒也罷了!若被人看見你在我這裡搬桌子,那可了不得!」他聽完,只好又退了出去。

  我把桌子在桂花樹下放好,又拿了兩個矮椅,旁邊一個小小風爐,桌上一套紫砂茶具。看了看敞開著的院門,覺得還是開著的好。我扇著蒲扇看火,十四把玩著桌上的茶具,問:「這茶具好象是前兩年,你讓我幫你搜羅的。我還特地托人從閩南帶來的。我當時還想著這南方的東西和我們就是不一樣,茶盅這麼小,只不過一口的量。茶壺才和宮裡常用的三才碗差不多大」我笑道:「是呀!閩粵一帶人愛喝『功夫茶』,要的就是小小杯的慢慢品,花功夫,所以才稱其為功夫茶。」

  看著水燒到蟹眼,忙提起壺,燙好茶壺,加入茶葉,注入水,直至溢出,然後第一遍的茶水只是用來洗杯子,第二遍的茶水才真正用來飲,先『關公巡城』再『韓信點兵』。倒好後,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十四一笑拿起一杯,小小啜了一口,靜靜品了一會,然後一飲而盡,笑說:「可真夠苦的!」我也拿起一杯,一飲而盡,說道:「這是『大紅袍』,你一般喝得都是綠茶,味道要清淡一些。」十四笑了笑,又拿起一杯喝了。

  我看著他,問:「是為了上次的事情,惱四王爺嗎?」十四目注著手中握著的杯子,道:「不是惱,而是心寒!」我慢慢飲了口茶,他道:「當時皇阿瑪拿佩刀要誅我,第一個沖上去緊抱住皇阿瑪的是五哥。」他冷冷『哼』了一聲說:「五哥雖是九哥一母同胞的兄長,可一般也不和我們來往。可就這樣,他仍是哭著求皇阿瑪饒了我。」他停了下來,把茶一飲而盡後,深吸了口氣道:「四哥可是我的親哥哥,雖說我打小跟著八哥玩大的,和他不親近,可他……可他……」他猛地停住,不欲再說。靜了半晌,又冒了句:「當年八哥和他一塊被封的貝勒,可現在人家已經是親王了!趨利避害再沒有人做的比他更好的了!」

  我靜了一會說:「可我聽說,四阿哥也是跪著求情了的。」十四搖了搖頭道:「後來哪個阿哥沒有跪呢?」我實在不知道再能說什麼,他們之間的心結打小就有,性格不合一個原因,一個飛揚跳脫,一個陰沉不定。再加上兩兄弟並不是一塊長大的,四阿哥小時候是由孝誠皇后養的,德妃娘娘自然偏寵自己親自帶大的十四,再加上從康熙四十二年到現在暗地裡的太子之位的爭奪,四阿哥一直站在太子這邊,而十四卻一直跟隨八阿哥,謀劃著廢了太子,兩個親兄弟只能越走越遠。至於說到將來,兩兄弟更要直接為皇位而反目成仇。想到這裡,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我又沖了一壺茶,舉杯笑說:「今日我見著姐姐了,還說了好一會子話。謝謝你了!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他笑說:「該我給壽星敬才對。」不過說著,仍是喝了一杯。喝完,認真說道:「你真要謝謝的人可不是我。」我低頭默默看著自己的茶杯,沒有說話。

  十四瞅了我半晌,見我沒有任何動靜,微微歎了口氣,問:「若曦,你究竟心裡在想些什麼?八哥這些年為你做的事情還少嗎?愛新覺羅家老出癡情種,八哥如今又這樣!」我愕然一驚,心歎道可惜他並不是癡情種!他不是多爾滾,也不是順治,他們能為美人捨棄江山,可八阿哥能嗎?

  他道:「你還未入宮,八哥就要我求了額娘,設法把你劃在名單之外和要你到額娘宮中服侍,八哥的額娘良主子因為地位所限,不能明著出頭,可暗中肯定也設了法子。」他微『哼』了聲道:「不過這件事情上我也不想居功,四哥也替十三哥求了額娘,額娘看我們兩個難得有一次意見一致,倒很是爽快地答應了。」我聽到這裡,不禁問:「那後來為何惠妃娘娘也要我?」十四說:「我還以為你這輩子真就不打算問這些事情了呢?」我微微一笑,沒有回話。

  他道:「十福晉的大哥是大阿哥的伴讀,惠妃要你,據我想只怕是八福晉和十福晉的主意。她們也不想你被皇上選中。不過倒是因禍得福,有惠妃幫忙,倒省了額娘很多功夫。只是沒料到,你也因此去了皇阿瑪跟前伺候。」我這才明白過來。

  十四看我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一面笑著,一面說道:「你不知道,當時初聽說你去了皇阿瑪跟前伺候,八哥又急又怒,直到後來看皇阿瑪對你壓根沒有心思,又看你自己小心謹慎,這才好起來。」我聽著,只是默默無語,過了好一陣子,才問:「後來惠妃娘娘並沒有為難過我,是否也和八爺有關?」

  十四點點頭道:「八哥本來就由惠妃娘娘撫養過一段時間,求情也不是那麼難,再說了……」他停住,皺了皺眉頭,沒有往下說。我心裡明白,因為大阿哥後來支持八阿哥爭奪太子之位,自然不會再有為難一說。繼而想到大阿哥現在的境況,和他曾在皇上面前所進言的『兒臣願盡心輔助八弟』。不禁心中難受。

  兩人默默坐了一會,十四又拿了杯茶,我忙道:「這個涼了,再沖一壺吧。」一面說著,一面又沖了一壺。十四目注著我的動作,說:「若曦,你心裡究竟有沒有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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