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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這幾日我時常不知不覺地就盯著自己的左手開始發呆。覺得好似明白八阿哥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我上高中時雖然談過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可那時的小兒女心情簡單易懂。現在我完全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有情?無情?玩玩?認真?一時興起?早有蓄謀?我不知道!美麗的女人對於這些沉迷於鉤心鬥角中的宮廷男子們來說,不過是一道開心時賞賞的風景,悶了時逗逗的樂子。直爽熱情如十阿哥,也覺得可以將我和明玉格格兼收並蓄。我已經實在不敢對他們抱有任何期望了。

  我從開始學做幾何證明題時,就養成了個習慣。那就是一時想不通的問題,就扔過一邊。過一段時間,也許就會自然明白。所以這次我發現想不明白時,就索性放棄了這個超級難題。時間會告訴我答案的。

  現在擺在眼前的事情是再過三日就是十阿哥的大婚日。自那日進宮見過他之後,這一個多月就沒有再見過。只聽說,康熙賜了他府邸。我一直思量,他的婚宴,我去是不去呢?心裡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去的好。

  姐姐聽我說不去,淡淡應道那就不去吧!可一轉身,巧慧就拉著我說:「主子除了逢年過節等必須去給嫡福晉請安的日子外,平常從來都不去請安。那邊已經很是不滿了。如果小姐再不去給人家格格道喜,只怕那邊又要怨怪到主子身上。說我們不知禮數。」我只好又去找姐姐說我要去,姐姐仍是淡淡應好,不過緊接著補了句,去了絕對不許鬧事!我只好笑著保證絕對不惹事。

  轉眼已是婚禮當天。我挑了件桃紅鑲金滾邊夾襖穿著,讓自己看著喜氣一些,掩蓋住內心的神傷。八貝勒爺自先去了,稍晚,我和姐姐兩人才一起乘軟轎趕去。婚宴在十阿哥新賜的府邸舉行。我們到時,門前已是香車寶馬排滿。

  這個府邸跟八貝勒府確是不可比,但在我這個現代都市人眼中已經是美輪美奐。一路張燈結綵,燈火輝映,香煙繚繞,鼓樂聲喧,真是說不盡的富貴風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

  笑聲,歌聲,人語聲,整個廳裡是一片快樂的海洋,人人都在笑。姐姐和我卻很是沉默,自管自的坐著,兩人在這個環境中顯得很是不合時宜。我雖低垂著眼睛,但我知道自打我進了這個廳,這裡的每個人都在若有意似無意地偷偷打量我。我坐在那裡,心裡極度不舒服,很想立即起身走人。可是知道如果我這個時候走了的話,只怕笑話就鬧得更大了。好歹得等到新娘子進了門。

  心裡歎了口氣,對自己說,既來之,則安之!試著扯了扯嘴角,發現自己還能擠出笑容來,忙展開一個燦爛笑臉,抬起頭緩緩環視四周。慢慢迎上各種各樣的好奇視線,可笑的是我並沒有怎樣,他們卻剛和我的視線對上就匆匆各自避開。我心裡冷笑了兩聲,越發笑得百媚千嬌。忽地對上了四阿哥的眼睛,那裡面冷冷的,冰冰的,漆黑眼瞳裡好似沒有任何內容。但我卻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感覺心底的難受迷茫都好似赤裸裸地展現出來,在他銳利的視線下無處可躲。我微微吸了口氣,硬逼著自己笑起來,還賭氣似地向他眨了下眼睛,然後笑著迎向下一個好奇視線。

  一個小廝匆忙跑進來,叫道:「新娘子就快到府門了!該準備接轎子了。」眾人這才發現一直沒有見過新郎官。我掃視了一圈大廳,發現八貝勒爺也不在。我和姐姐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緊張。我快步溜到十四阿哥身邊,低聲問:「怎麼回事?」十四也是一臉困惑,「昨兒個,我見十哥還一切正常呀!」我開始心裡發毛,心想,天哪!老十你可別這個節骨眼鬧事情。十四看我臉色有些發白,忙道:「不用擔心,有八哥在,出不了大事情。」我只能點頭。

  廳裡的嘈雜聲越來越大,我的心也越繃越緊。正在這時,聽見門口的下人們叫道:「十阿哥,十阿哥!」我一看,發現十阿哥身穿喜袍和八阿哥並立在門口。然後,十阿哥就被太監們匆匆領著向府門行去。八阿哥面帶微笑,一面和大家打著招呼,一面翩然而入。他去向太子爺請安時,太子問:「怎麼回事?」八阿哥笑回:「十弟嫌做的喜袍不合身,扭捏著不肯出來。」眾人一聽這話,哄堂大笑!立馬就有人嚷道:「十阿哥這是怕新娘子嫌棄,不肯和他洞房!」眾人越發笑得厲害。八阿哥負手站在太子身邊微微笑著環看著周圍的人,一面用視線和遇上的人打著招呼。看他視線要掃過我這裡時,我忙低下頭。自從那日雪地行後,這是我第一次見他。低下頭時,瞥見在眾人的笑聲中,四阿哥仍是表情淡淡,漠然地看著廳外。

  過了一陣子,聽見鼓樂齊鳴,大家都湧向了廳門口,我縮在眾人身後,影影綽綽地看見十阿哥手拿紅色緞帶,牽著頭蓋喜帕的新娘子進來,然後在大家的哄笑聲中,兩人被送進了洞房。

  看到這裡,我心裡重重歎了口氣。想到過一會,十阿哥還要出來挨桌給大家敬酒。我實在想不出來他會怎麼給我敬這個酒。我向姐姐指了指門外,她微微點點頭。再看看四周無人留意,就悄悄溜出了喜廳。

  十二月的北京,天是很冷的。可我覺得自己就是需要這樣的冷,唯這樣才能緩和內心的壓抑。我兜著手,縮著脖子,躬著背,哆嗦著淨揀僻靜的地方走。正行著,聽見前面一個聲音道:「既然這麼怕冷,幹嗎在這裡兜風?」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十三阿哥。他斜跨在欄杆上,一臉嘲弄地看著我。我一驚,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怎麼不在廳裡喝酒?」他嘲笑道:「你又為何在這裡呢?」我無話可說,正默著,猛然反應過來,還沒有給他請安。連忙蹲下身道:「十三阿哥吉祥!」他冷笑了兩聲道:「等著聽吉祥的人在廳裡呢!」因為他並沒有說起,我只能蹲著身子不動。過了一小會,終於聽到他說:「起來吧!」我緩緩站起,靜立著等他離開。

  半晌,他都沒動,最後沒頭沒腦地說:「今日你我都是傷心人!不如我們彼此做個伴。」我訝然地看著他。他卻跳下欄杆,大踏步地走過來,抓起我的手就走。

  他的步子邁得又大又急,我掙不脫他的手,只能一面小跑著跟著,一面斥道:「放手!」。他牽著我,從側門出了府。守門的小廝被他冷冷看了眼,什麼話也沒敢說。只聞他嘴裡打了個呼哨,就聽見『得,得』的馬蹄聲。一匹黑得發亮的高大駿馬小跑著停在了我們面前。

  我『啊!』的一聲驚叫還未完,就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馬背上,他也隨後翻身上馬,環著我的腰伸手挽著韁繩。只聽一聲『駕!』,馬已經飛奔起來。我從來沒有坐過這麼快的馬,只覺得恍若在騰雲駕霧,顛得厲害。心裡極其害怕,只能拼命往後縮,靠在他懷裡。迎面的風刮在臉上,直如刀尖刺在臉上,生生地疼,只得扭著頭,臉抵在他肩上。

  一陣疾馳,我覺得自己已經凍得整個身子都是木的。心裡想著這個霸王究竟要怎麼樣?他想凍死我嗎?莫非他喜歡明玉格格?要不怎麼是『兩傷心人』呢?

  馬速漸漸慢了下來,終於停了下來。他率先翻身下馬,然後把我抱下馬。站到地上,更覺得冷得徹骨,抱著手臂,緊咬牙齒,整個人直打哆嗦!他從馬鞍上解了個酒囊下來,扯開塞子,一手扶著我的頭,一手把酒囊口湊到我嘴邊說:「喝一口!」我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只覺一股辛辣直下肚子。他又說:「再喝一口!」我又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慢慢地那股子辛辣蔓延到五臟六腑,終於感覺自己有知覺了。可還是不停地打著哆嗦。

  他不理我,自轉身向林子裡走去。我想出聲叫住他,可發現自己冷得語不成聲。天色漆黑,我一個人站在那裡,旁邊只有一匹馬。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害怕,一邊心裡發誓,以後再也不招惹明玉格格了。我鬥不過這個霸王。

  過了一小會,他抱著一大堆幹材回來。一個人擺弄了一小會,一堆火生起來。我一看見有了火,馬上靠了過去,坐在火邊。他又遞了酒囊過來,我也不推辭,拿起就是一口。然後遞回給他。兩人就這麼坐在火邊,一面烤著火,一面一人一口的飲著酒。

  我想姐姐肯定會擔心的,可是瞅瞅這個霸王在火光映照下的冷臉,我實在沒有勇氣說任何話。只盼他念在明玉格格嫁給十阿哥是康熙的主意,和我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份上,不要再搞別的花樣。否則只怕我見不到雍正登基,就要死在這個霸王手裡了。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慢的一袋酒已喝完,他起身又從馬上拿了一袋酒。然後我們繼續。喝著喝著,我就覺得前塵往事俱上心頭,想起以前在香港蘭桂坊和朋友買醉,想起小時候偷喝家裡的香檳酒喝得大醉………然後我就一會傻笑一陣,一會又盯著火發呆一陣。然後?然後就是我也不知道再幹了什麼。反正天仍黑著時,他搖醒了我,我暈暈乎乎地看著他,發現我整個人趴在他腿上。

  他弄滅了火。把我抱上馬背,然後又是一陣狂奔,我仍然拼命往他懷裡縮,也仍然凍得全身失去了知覺。等到八貝勒府的時候,天已經有些濛濛的亮。他把我扔在門口,說了聲,下次再找你喝酒,就駕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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